空窑址
每一回我去看空窑址,都仿佛在听一张老唱片。 那一些空窑址,每一座都有自己的名字:辽田尖山、屈斗宫、碗坪仑、甲杯山……可是没有用,在很多人看来,它们不过是一座座空房子。 有时是断壁,有时是残垣;有时是一层层堆积的碎瓷片。尘满面,鬓如霜。 那空下来的房子,人迹罕至,连时光都遗忘了它的模样。老唱片转啊,转啊——有些呜咽,有些涩;多是二胡,偶尔月琴,少有筝音。水车只在想象中的月光下,以及夜空深处星子一般的虫鸣。 一地瓷片,一地碎花瓣。 杯或者碗,壶或者盘;玫瑰或者海棠,莲花或者牡丹。 窑址空了,只能有两个原因,一个是窑炉坏了,一个是再也没有了瓷。不可避免的事情发生了,总会有它的道理。而告别一定发生过。不再推开的门,就轻轻把它关上;那无数次、无数次的不辞而别啊,就像把灵魂从身体里生生抽走。 旷野的风,一再吹过。都不在了。那些揉泥的指尖,那些喜悦的目光。那些让窑址热闹起来的情景,甚至是柴火噼噼啪啪,甚至是窑壁落下老泪,甚至是窑工呼楞呼楞往里面扔了一捆柴。 不在了。那些让房子生动起来的人声。甚至是犬吠,甚至是叩门。男人在叫,女人在叫,小孩在叫。他们在叫什么呢? 空下来的房子,静下来的花园。随风而逝的,不仅是水,不仅是火,不仅是音符。或者是微微荡漾的吧,或者是浩浩荡荡的吧;或者柔美温婉,或者凛冽铿锵。 那走出房子的,都走到太阳底下了吧?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不外乎四季。不外乎花落花开。司空见惯的花,司空见惯的碗,司空见惯的暴风雨。 同一张唱片一直在转。 同一只碗很多人用过。 而空窑址是孤独的,花瓣也是孤独的。画家约翰·伯格说:寂静是一种音调,可不可以把它调高些,再高一些?我想,当花瓣打开时,和花园有关的所有记忆也一定都会打开。 那就让老唱片一直一直转下去吧!尽管它会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直至悄无声息。 尽管有人告诉我,没有一种鸟能够主宰世上的一切声音。但我依然希望,会有一枚花瓣能够主宰一座花园。所以每一回来到空窑址,我都忍不住用枯瘦的双手拔动荒乱的杂草,就像用失聪的耳朵辨认几个清澈的筝音。 ——每一回,我都忍不住想唤醒一座空窑址,就像忍不住想唤醒一个睡去的植物人。因为我总是看到:每一次你对我笑,都好像对着全世界在笑;每一次你在笑,就好像全世界都在笑。 (张晴雯 作者单位:德化县政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