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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罐子

2017-08-17 10:50:32 来源:福建法治报

村人药罐子,杨氏,身材矮矬,头大脖细,脸白晰且微麻,手长腿短,肢体搭配不甚匀称。起初有名有字,但因长年喝饮自制之草药,故而得此外号。

药罐子稍通文墨,曾在镇上草药铺当学徒,因私受宴请,坏了药铺规矩,站柜仅三年即被开除。临行那天,掌柜的塞给他一本《本草纲目》,嘱他好好研读,必能惠及于人。他回村后务农,每与人谈不离草药,所唱者不离汤头歌,所饮者亦不离汤药。他说,凡天地间万物,皆能入药,就看能否对症;凡人世间杂病,皆可医治,就看能否对药。所以,他主张,不治之症,可尝百草,万一有一味对症,岂不白捡一条命。他还说,防病比治病重要,无病时吃药比有病时吃药更有效。所以,他家厅堂的八仙桌上,总搁一把陶壶,壶内储满药汤,用以自饮和待客,说是长寿汤。有人喝过说是鱼腥草味,有人说是车前草味,有人说是莲子心味,也有人说是夏枯草味,反正是田间地头常见的那些草药。

他家后厨,紧靠灶旁有一个自制的铁皮炉子,炉子上架一个长柄歪嘴的药罐子,炉内炭火终年不熄,罐里整天咕噜个不停,药香散出,半村能闻。依药香,村人即能辨别出是奶子根炖猪脚,还是马蹄金熬兔子,抑或田七焖老鸡,抑或黄花菜煮鸡蛋。虽然每天飘出的香味各不相同,但终归是令村人流口水的药膳。

开始,他只是讲草药采草药喝药饮吃药膳而已,如果不是碰上一起突发事件,他是没胆量把脉行医的。一年春耕,村头的二秃子下田时脚肚子钻进一条蚂蟥,大伙见状都慌了手脚,不知如何处置,二秃子更是坐在地上大哭。正在旁边采草药的药罐子循哭声赶到,从扁担伯的腰间抽出长烟斗,拧下铜头,拗一根细草杆一通一抽,把草杆上的烟油捋下,涂抹于患处。不一会,一条蚂蟥缓缓地从创口退出,落到地上。舒了一口气的二秃子捡起一块三角石就要砸碎蚂蟥。药罐子止住说,蚂蟥好药材,消肿解毒灵验得很,说罢摘片树叶将蚂蟥一包,转身对二秃子说,将树叶烧成灰,敷在伤口上预防感染。

药罐子这一举动,很让村人信服,渐渐地,谁有头痛脑热,便来找他问医取药,大抵都能药到病除。于是,药罐子医术精湛的名声就此传扬开去,有与镇上济世堂相抗衡的势头。

邻村的长鼻叔得了水肿病,到镇上济世堂问诊,带回几服药喝下不见效,躺在床上等死。听得药罐子的医名,便差女儿菜花来请。药罐子径直进卧房,支开菜花,让长鼻叔脱光衣裤,从眼睑、头面、四肢、腹背、足胫一一查看,并用手轻按浮肿处,问明症状,回到厅堂,向菜花要来济世堂开的药方,就在八仙桌上仔细研究起来。已情窦初开的菜花忙前忙后,一边沏茶续水,偶尔还瞟一眼药罐子,觉得他相貌确实不招人喜欢,甚至有点怪异,但做事有条有理不紧不慢的脾气却令人信任。她曾听人说过,人不可貌相、奇人异相之类的生活经典,觉得眼前的药罐子似乎就是位奇人,想着想着便又多看了他几眼。这时,药罐子拍拍处方对菜花说,济世堂把阳水当阴水治,只知健脾,不知温肾,差点误了大事。

菜花眼睛一亮问:“俺爹有救?”

“有救,只要在原来的方子上去掉三味药,再加上三味药,不出一月,你爹就能下地干活了。”药罐子满有把握地说,并当面教授菜花如何护理,注意哪些忌口。

“那敢情好,如果那样,你就是我家的恩人哪。”菜花一激动,死死地抓住药罐子的手不放,生怕他一走,老爹就有危险似的。

药罐子隔三差五会到邻村查看长鼻叔的病情,有时按按长鼻叔身上的浮肿,有时坐在床边开导长鼻叔放宽心,有时也调整几味药。每次去,菜花都热情招待,烫一壶酒,炖一头鸡,捞一碗越南粉,卧两个荷包蛋。果然不出所料,长鼻叔的水肿病在药罐子的精心医治下起死回生,一个月后就如常人般地上山劈柴下田割稻。他逢人便夸药罐子医术高明,是扁鹊再世,华佗再生,甚至怀着报恩的冲动打发媒人来提亲,许诺一分彩礼都不要,愿将菜花许配给药罐子。

药罐子婉拒道:“菜花是个好闺女,如果没有医患这一节,我会答应这门亲事,但现在不合适,我给你看病,你把闺女送给我,这算哪门子事?不被人戳脊梁骨才怪呢。”

药罐子妙手回春和拒绝婚姻之事,轰动了十里八村,闻者无不竖起大拇指赞道:“好医术,好仁义!”连济世堂头牌老中医也亲自到村里延请药罐子去坐堂。但药罐子不为所动,仍旧讲草药采草药喝药饮吃药膳,走村窜户替村人医伤治病,日子过得不急不躁,不亢不卑。

一年夏天,村尾麻婶多吃了几片西瓜半夜闹肚子,天一亮就星急火燎地跑去找药罐子讨草药。她推开虚掩的大门喊一声无人应,推开半掩的房门踏进去,见药罐子和衣仰躺于床上,眼睁着,嘴半张着。她叫几声,没应,用手探额头,冰凉,探口鼻,无气息,摇其身,肢体疆硬,知道大事不妙,吓得迈不开腿。

药罐子幼年失怙,吃百家饭长大,又未曾婚娶,仅孤身一人,家门自然冷落,但因悬壶济世多年而德被乡里,丧事因而极具哀荣。长鼻叔给药罐子擦洗身子,更换寿衣寿鞋,还捐出自已的寿材。菜花披麻戴孝守灵三天三夜,哭得像泪人。村人则主动筹备了香烛、纸钱、长明灯等一应物什。出殡那天,村中青壮轮流抬棺,送葬者男女老幼三四百人,绵延十几里,铳炮也响了一路。草药铺掌柜致悼辞,情真意切,济世堂头牌老中医亲题墓碑曰“药罐子之墓”,字迹苍老古拙。

药罐子享年四十有二,死因不甚明了。但据长鼻叔说药罐子通体发黑,怀疑死于草药中毒。村人不太相信,姑且存疑,但无庸置疑的是菜花终生未嫁,活到八十有四,无疾而终。

(陈枯朽  作者单位:武夷山市公安局交警大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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