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光玉副局长分管网络信息安全，他平时喜欢对人讲：做这个事，感觉头上像悬着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都有砸下来的危险。好在，这几年单位网信工作还算平稳，没有重大差错，偶尔还得到上级表扬。谁知，就在他即将光荣退休时，却碰上一次系统蓝屏事故，使他彻底陷入了难堪的境地。

老秦记得，那是初夏的某个工作日。天气很闷，云层很低，灰蒙蒙地连在一起。将近九点钟，老秦的台式电脑出现蓝屏，重启后依然如故。他马上抓起电话，打机房值班电话占线，打备用电话也占线……预感到情况异常的老秦，边打手机边往机房跑。路上，总算接通了网信办瞿主任的电话。瞿主任说，已经启动应急响应处置，事态尚在可控范围，至于事故原因分析和评估，得等事后进行。

信息中心的人都在忙碌。老秦坐镇机房，不敢懈怠。尽管开着冷气，但许多人脑门上仍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由于处置得当，十分钟后，大部分服务器重启成功。半个小时内，系统恢复正常。

几天后，专家组主持的事故评估报告出来了：事故原因是由于该局的一台网络计算机，违规插入智能手机充电引起的。老秦接过书面报告，仔细阅读着，这台惹事的、编号为M1013计算机，正是由他儿媳妇夏敏管理的。当天，她忘记带手机充电器，图方便，便用网购来的USB接口，接插到网络计算机上充电，由此引发网络病毒感染。好在处理及时，损害后果不大。

瞿主任站立一旁，等待秦副局长的指示。

老秦问：按照网络事故“三不放过”的要求，报告上为何没写处理意见!你们的处理意见呢?

瞿主任口中嗫嚅，不知该说什么好。

老秦烦躁地挥了挥手，示意让瞿主任离去。这个时候，他的心里真是五味杂陈。想不到自己分管的工作，居然被儿媳妇以这样的方式“冒犯”了。那柄由一根马鬃悬挂着、老是在跟前晃悠的剑，到底落下来了，而且不偏不倚砸中了自己!

继而冷静地想，事故既然发生了，必然要严肃处理。执行制度纪律，往往遇到在处理具体人的时候便下不了手，你也下不了手，我也下不了手，最终制度便形同虚设。如果不能处理，岂不是等同于蓝屏状况?

想到这些，老秦断然在书面报告上面，写下了“按制度规定处理”的批示意见。然后通知瞿主任把它取回重写。

老秦心里清楚，当年他曾要求网信办、秘书科组织调研，制订出信息系统安全操作制度，其中就有相关的处罚规定。当一整套规章制度提交集体讨论时，领导们对其中一条“脱制服”的处罚特别感兴趣。

当时，瞿主任解释说，这是向兄弟单位学习借鉴来的。所谓“脱制服”，就是对违反安全操作规定、造成不良后果的人，先予停职检查，再作“脱制服”处理。“脱制服”，是脱去市局机关的制服，下放到基层单位工作。

局长听了，笑道：“彻头彻尾的‘土政策’嘛!管用吗?”

秘书科长回答：“管用。有的单位开头执行不力，处理个别人后，大家变得自觉，养成习惯了。”

分管行政法制的郭副局长说：“既是可复制经验，要支持你们移植。‘乡规民约’有时也管用，很见成效呐!”

参会人员都笑了，没有不同的意见。于是，“脱制服”便成为正式条文，堂而皇之写入局信息系统安全操作规定中。

事故报告出台的当晚，老秦想了大半宿，明天早上要对儿媳夏敏说的话。可是等到见了面，却半句也说不出来。

儿子一家与父母同住一幢楼，但楼层不同，属于那种“可分可聚”的理想情形。老伴身体不好，儿子在边防部队服役，都帮不上大忙。两边的家务几乎由儿媳承包了，大家小家打理得井然有序。儿媳确实是好媳妇，这是小区居民公认的。只是，做事有时有点毛躁，忙中难免出错。

车改前，老秦配有专车。车改后，改乘儿媳的“顺风车”。她先把孙子送去学校，然后再折返来接公公。反正两人同在一个局里上班，也不算麻烦。

老秦习惯坐后排。今天大概还想着与夏敏谈话的事，鬼使神差的，竟坐到了副驾的位置上。车子开行后，安全带报警器“哔哔”叫起来，很少绑安全带的他，居然有点手足无措。

儿媳把车停下，侧身替他摘下安全卡扣。转身时，青丝缕缕撩在脸上，他居然有点难为情，面色微微泛红，用眼角余光去看，儿媳稳稳扶住方向盘，车子已经缓缓向前滑行了。

从家里到单位，其实也就十来分钟车程。一路上，老秦心事重重，局机关同在一幢楼办公，自己对蓝屏事故的处理意见，兴许夏敏早已知道了。儿媳同样不言不语，谁知她心里能否平静。毕竟是利益攸关的一家人啊!

车停稳。她只说：“到了。”

临下车，老秦终于讲了一句：“你换辆好车吧，新单位在郊外，路远。”一边下车，又补充道，“钱我来出。”儿媳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回头再看她时，已是泪流满面。

(黄献伟   作者单位：厦门市人民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