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剃头老师

2017-09-11 09:41:09 来源:福建法治报

剃头老师姓史,名叫来喜。在我的将乐老家方言里,“史”和“喜”均与“屎”谐音。淳朴的乡亲们觉得,叫“屎老师”和“来屎老师”,都是对老师的极大不敬。想到老师到村里教书之前做过剃头行当,便顺理成章地叫他“剃头老师”。还别说,老乡们叫得亲切自然,史老师听得顺风顺耳,算得上是两全其美。

史来喜学剃头,拜的师傅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那时,初二辍学的他便开始随我亲戚爬山涉水,辗转各村为乡亲们实施上门剃头服务。每次进村时,日头都快要落山。于是,我家成了他们定点入住的东家。我和父亲,一年到头都可以享受到免费理发的特殊待遇。

史来喜之所以会成为剃头老师,很大的一个原因就在于我父亲的撮合。眼见我们这些村娃一个个都到了入学年龄,父亲和村里的叔伯们急得跳脚,得知史来喜是上过初中的高材生,便苦口婆心将其挽留。为此,父亲还将木屋二楼一个光线最好的房间腾出来给他居住。

剃头老师是镇上人,距我们村四五十里山路。就凭他这“镇上人”身份,罗锅背的他,在我们村娃心中的威望,绝对是顶天立地。乡亲们远远见到他,干活的会放下农具,吸烟的会走上前递烟。孩子们看到他,便欢呼雀跃地跑到他身边,左一句“剃头老师”,右一句“剃头老师”,美得他乐不思蜀。

剃头老师以私塾教师身份入住我家,注定要让我在娃子们心目中的地位上升几个档次。倘若放在往常,无论做啥事,在娃子们心目中,我总是殿后。现在,一切都将反转逆袭。

在村里,剃头老师吃的是“派饭”,按日轮流到学生家中吃,轮到谁家,谁家大人就会一大早叫醒孩子,到我家请老师。如果谁和我关系闹翻,我是不会给好脸色,早早地守在院门外,不让其进门叫唤老师去吃饭的。

把娃挡在门外,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把剃头老师留在自己家里用餐。对于热情有加又不明底里的父母而言,还以为是哪位孩子家给疏忽遗忘了呢。于是,再没菜也要煎个蛋,熬碗平日里舍不得吃的香菇或红菇汤,来丰富餐桌。这样做的不善之处在于,没有请到老师的村娃回到家,小则挨骂,大则遭揍。因为,其家里的大人会认为,老师在房东家吃饭,肯定是孩子拖拉误事,叫得太迟了。

父亲喜欢下象棋,剃头老师也喜欢。有共同语言的他们,每到夜幕降临,就在厨房里燃起松明,战得昏天暗地。剃头老师或许至今不知,他的棋技和我父亲相比,是不可同日而语的。要知道,我那狂妄的父亲和村里的九王叔对垒,每次拿掉一马一炮,还要让九王叔甘拜下风。而九王叔和剃头老师决战,永远不分仲伯。父亲可是个不想输不甘输也输不起的好面子人呀。我就不明白,和剃头老师下棋,父亲怎么会常常输,而且输得心服口服。

在老家木屋,别说房里房外,即便楼上楼下,讲话聊天,也畅通无阻。时常在夜间,楼上居住的剃头老师会和楼下居住的父亲卧谈,内容大多围着我在复式班里的表现进行。住在楼下和父亲相邻一间木屋睡觉的我,每次都听得清清楚楚。剃头老师说:“这娃,有潜力。”剃头老师说:“这娃,想问题总是与众不同。”听得傻不拉几的我,还真以为就是那么回事。父亲听到兴奋时,会不顾天冷夜黑,披件衣服,到楼上和剃头老师吸上一支卷烟。

父亲也愈发觉得我有多棒,前途有多光明起来。每每有亲戚来,聊到我,他讲话的字里行间都会情不自禁地透露出对我的无比自信。偏偏,我是那么不争气。到镇上参加小学五年级升学考试,村娃们个个怂样,我也不例外,语数均不及格。剃头老师到村里送成绩单,等着听好消息的父亲得知成绩后,将脸拉得老长,半天一言不发。他心里有多憋屈,唯有他自己最懂,曾给多少亲戚朋友说过,他多么多么希望我能走出大山呀。此时此刻,面对冷冰冰的成绩单,他实在是找不到一个给自己下台阶的梯子。

吃完午饭,剃头老师要出村回镇上了。村里人给剃头老师结算这半年的工资,他死活不要,说自己教复式班一到五年级这些年,都在误人子弟,他愧对了村里人。“没功劳也有苦劳呀。”“孩子们不争气,不能全怪你。”乡亲们七嘴八舌地劝剃头老师要全额接下工资。这时,我父亲红着圆鼓鼓的眼睛跑到剃头老师面前,嘶哑着声音说:“你不来这,娃娃们连豆大的字也不会识。你不收钱,我就给你下跪磕头。”

去镇上的路很远,剃头老师要起身了。在父亲的招呼下,乡亲们拿出只有迎神时才敲打吹拉的锣鼓唢呐,欢送他出村。后来,我们几个娃子在剃头老师的建议和帮助下,都到镇上小学五年级进行了复读。再后来,几个娃子相继考上高中、大学。只不过,这一切都成了后话里的故事。

(李宣华  作者单位:将乐县政府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