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每当我见到冰裂釉，总会产生一份异样的情愫。那是一种类似于晕眩的感觉，神奇而又隐秘，兴奋而又不安。

制瓷的朋友说，冰裂釉是裂纹釉的一种，又叫开片釉。在陶瓷烧制过程中，坯胎和釉料热膨胀系数差异过大，便会造成釉面裂纹。而“纹是冰裂为上”，一旦釉面产生多层次立体裂纹，就会形成精美绝伦的“冰裂釉”。

有过这样一个传说。十六世纪初，正德皇帝派了一艘名为“方圆”的商船出访欧洲。经过日本海时遇到海盗倭寇，军官誓死抵抗，海盗无计可施，一怒之下放火烧船。大火在海上连续烧了两天，之后船上的稀世珍宝悉数沉入海中。当时在华的一个意大利商人闻讯，立即通知欧洲贵族舰队在东海领域打捞。在打捞上来的物什中，他们发现了一批特殊的瓷制花瓶，瓶上的裂片像鱼鳞层叠，又像被大火烧开了的水晶。当这批瓷瓶传入欧洲，迅速成为贵族们追逐收藏的奢侈品。后来人们模拟海上大火烧制的过程，就发明了裂纹釉。

当然传说并不科学。当冷水遭遇热陶瓷，只会令它破碎，无法让它“开片”。然而“火烧水晶”这种说法，却也形象贴切。那层层叠叠的裂纹，是谜紧接着谜、梦镶嵌着梦，是一粒粒飞翔的水晶，是在冰面上翩翩起舞的精灵——

只见她时而缓缓滑行，时而飞快跳跃，时而又悠然舒展、随着起伏的音乐轻盈旋转。仿佛一簇火焰，燃烧着生命的激情;又仿佛一脉流水，潺潺涓涓，滑过观者的心田。在她脚下，却是危险的薄脆的咯吱作响的冰，是将要断裂、正在断裂的冰，是随时可能坍塌沦陷的冰。那连绵不绝的断裂，大胆而又含蓄、坚硬而又婀娜，有如一叶叶风车在微风中旋转，又像一瓣瓣玫瑰在阳光中绽放;那幽微的动态的美感，令人颤栗、叫人窒息，是一种神秘牵引，直抵惊悸的内心。

惊悸源于觉醒。当立体空间的层次延展，转化作时空隧道的隐秘穿行，便直指宇宙之迷了。比如水与火，比如生与死，比如忘我与自由。得过三届美国男子花样滑冰冠军的约翰尼·威尔，曾编排过一支《天鹅》。那是一支华丽的死亡之舞，是来自天堂的滑翔，在天使般的足尖里，有着“点翠鎏金的光影，电闪雷鸣的神情，夕阳西下的余味，蝶翅初开的声音”。而电影《冰刀双人组》中，最终让主人公夺得世界冠军的，竟也是一组充满绮思异想的超高难度死亡动作。

那么，所有的迷人与不安，也都缘于此吧?每个生命都是一件冰裂釉瓷器，当它有了知觉，便是一场冰上舞蹈。它仿佛在说，我将消失，我在消失;我将断裂，我在断裂——

那是绝望之后的果敢，那是直面宿命的救赎;那是丰美到达极致，是最庄严生命中的最庄重誓言。

(张晴雯  作者单位：德化县政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