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至不惑，面对生离死别的苦楚之事愈发多了起来，这几年陆续送走了诸多至亲之人——外公、父亲、奶奶、爱人的奶奶，甚至自寻短见的堂妹夫，此外还有一些亲朋挚友……一个个曾经鲜活的生命永远离开了，这一次次的分手，没有机会说再见。一切都成了永恒的记忆和怀念，深藏在心灵深处，偶或机缘巧合在梦里相见，眼睛一睁又悄然无踪了，只留下眼中点点的泪珠。

一

国利叔走了，罹患绝症的他，在入院一周后撒手人寰。清明时节，又多了一份酸楚。

这一结果，其实从乡下转院至福州市区的专科医院时，大家都预料到了——肝癌晚期的末期，再高明的医生也回天乏术。临终前，病榻上的国利叔后悔了，不该讳疾忌医……

生于1958年的国利叔，今年正是他的本命年。花甲之年的他原本刚刚开启人生中新的一页：儿孙满堂、安享晚年，而崭新的生活乐章却戛然而止。

一两年前，家人在医院为他办好了体检手续，可在医院大门口的他死活不肯进门接受检查;去年7月，自己发觉肝部不适有痛感了，却仍瞒着家人只去小诊所就医，开些许药方勉强对付;今年新年前后，腑内的病灶逐渐凸显：一喝酒便腿肿不消、小感冒却屡治不好……死神渐渐地张开了它的索命之网!

疼痛不止的国利叔终于招架不住了，在儿女的搀扶之下来到了镇医院。一检查，噩耗传来——肝癌晚期!接到报告单，一家老小如晴空霹雳，惊慌失措。托亲拜友辗转来到福州市区的专科医院，可专家的会诊结果同样是：时日不多矣!刚入院时，挂了两天药水，疼痛感缓解了些，可好景不长，几天后肝部的两个肿瘤疯狂滋长……虽然赶忙送入ICU病房，但终究回天乏术。趁着一息尚存，家人雇车将他从医院转运回了家。他的人生在2018年3月27日清晨画上了句号，如愿躺在自家屋里告别了人世。

国利叔，瘦高个，一米八三的个头在乡间确可算得上气宇轩昂了，因此人赠绰号“老高”。上世纪90年代末，长年奔波辛劳的国利叔在家门口开办了货物托运站，服务相关厂家。诚信厚道的经营之道，为他留住了客户，从此小公司渐渐步入正轨，虽不能一夜暴富，倒也衣食无忧。斗转星移，双胞胎儿子慢慢长大、娶妻生子，乡间人期盼中的天伦之乐如期而至了。

国利叔不贪财、不好色，作为厚道的农村人，他唯一的缺点便是贪杯!婶婶埋怨他：屡屡拒绝去医院体检的一个原因就是怕体检后万一查出什么病征，便再不能举杯畅饮了。国利叔这辈共4位兄弟姐姐，他排行老三：老大早年入伍，后来转业去远洋公司跑船，满世界港口转;老二是姐，去了美国;老四是其弟，几经周折后也到纽约讨生活。家中唯一不曾长期远游、一直陪在母亲身旁的便只有国利叔。母亲健在时，老人家还能对他好酒之风稍作训诫，老人不在了，其对杯中之物的迷恋便愈发不可收拾。

经年累月的持续性饮酒，慢慢掏空了他的肌体，正由于身材瘦高、重心偏上，摔跤跌倒的事故频繁发生，而往往一摔最受罪的便是腿部，年事渐高的他落下了腿疾，开始行走不便了。

逢年过节，我们一家子常到长乐国利叔家里过，大家团团圆圆地围坐在一起烫火锅。在我印象中，国利叔最爱吃带鱼的头，纯朴的他认为这是人间最美味的东西!平日家里只要买了带鱼，鱼头都归他独享。他因此觉得我也一定爱吃，一落桌常常把带鱼头放入火锅烫煮好，夹到我的碗里，乐呵呵地招呼我：“趁热吃，味道鲜美着呢!”长乐当地产一种小三角贝，用盐巴浸泡后生吃，确实鲜甜。他知晓我喜欢后，每年这种海产一上市，便叮嘱婶婶去买回一大盆，悉心加工后包装得严严实实地捎给我。

国利叔在福州市区住院期间，我只到医院看望过他一次。在病房短暂驻足期间，饱受病痛折磨的他还笑着宽慰我：“医生开了些药打点滴，我感觉好多了。你工作忙，赶紧回去，不要再来看我了!”一周不到，他已离我们远去!

二

清明时节，又怀念起6年前永别的父亲。

父亲走了，安详而突然。作为小人物的他，平凡而渺小，临终前没有留给儿子们一丝负担。外人眼中中等身材的他，是我与兄长永远的丰碑!

子欲孝而亲不在!参加过许多朋友、同事、亲戚的葬礼，但毕竟不是自己的至亲，体会不到那种阴阳永隔撕心裂肺的感受。这次我懂了，人生的诀别是那样伤感、那样断肠!

贫贱夫妻老来伴，一起生活了40年的枕边人，毫无征兆、毫无准备地撒手人寰，可怜的母亲每每在清晨的啼哭声，无不揪人心肺、肝肠寸断。走了，永远地走了，没有回头路了。虽然大家心知“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可曾携手一生的老夫妻又岂能轻易抚平那丧偶的伤痛呢?

走过69个春秋的父亲，节俭、内敛，为了这个普通的家庭默默地奉献了自己的一切。当完兵当工人，经营的士，卖过鲜血……一切的付出只为了这个小家!而今，子女开枝散叶、家境殷实了，他却义无反顾地走了，看着那苍老无助的身体躺在冰冷的抢救台上，我的泪夺眶而出!

结束了，他默默无闻的人生旅途终结了。在短暂的遗体告别后，殡仪馆工作人员木然地往他的尸身泼洒上汽油，转身推入火化场，最后化为一捧灰，留在了儿子们为其购下的最后一份礼物——骨灰盒里了!

一个凡人的历史画上了句号，而他的生平永远铭记在子女的脑海里!老爸，一路走好!我们会直面生活的!

三

80多岁的老奶奶驾鹤西去时，撇下了一群嚎哭不止的儿孙们。

此刻，我脑海中油然而现老奶奶的音容笑貌：以前，只要老人知道我们会回老家，就会早早地在路口等候着，后来走路不利索了，便在家门口坐等。一看到儿孙们回来，马上起身迎上，笑容里写满了幸福和满足。一进门老人便步入厨房忙开了，一阵倒腾笑眯眯地端出几碗水煮荷包蛋放在桌上，旁边再摆上一碟白糖，然后托着下巴依旧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全部吃下……

老奶奶没有上过一天学堂，可目不识丁的她经师傅指导后，靠惊人的记忆力竟能将几十部闽剧台词熟记于心、登台献艺，曾是当地小有名气的角。年事已高的她，只要听说十里八乡有闽剧演出，不管多远总要带上小板凳不辞辛苦地早早跑去占位置，在台下仰着头，细细品味自己过往的人生。

老人一生爱戏，不光是能在戏台上演绎自己和他人的故事，更是感恩戏剧：在那经济极端困顿的年月里，这位老戏骨撑起了一家老小的生计，把4个儿女养育成人。

长乐是著名的侨乡，老人的儿女们成家立业后多数远赴美国，长久不得一见，逢年过节唯有漂洋过海汇回的美金来维系亲情。2002年，年过七旬的老奶奶难掩思念之情，便在儿孙护送下来到广州的美国领事馆，期待能通过签证，有生之年赴美见一见远游多年的儿女。可不食人间烟火的签证官却断然拒签了，老人家只好悻悻而返，此为一大憾事。

老人家不喝酒，会抽烟，平日身边常备着水烟斗、卷烟，自己一般抽水烟，卷烟则递给客人。儿孙们回家看望她时，她总是乐呵呵地端坐着，静静看着，偶尔端起水烟斗吸两口，烟雾缭绕的后面是张慈祥而知足的脸庞。

老人临终前得的是肺癌，应该与抽烟有关。化验单出来后，家人都不敢告诉她，哄她只是小感冒，吃些药就好。可随着越来越多亲朋好友前来探望，老人家心知肚明了，叫来儿孙坦然交代了后事。

……

我们都在探寻人生的真谛：到尘世间匆匆走一遭，一生何求?这个命题的答卷前人后世均在孜孜以求，至今无正解。也许每个人对此都会有自己的看法，但唯一不变的是：人从出生那一刻起，便向死亡飞奔而去，不同的只是：有人是“飞人”短跑客、有人是马拉松健将，不过正如台湾一知名棺材店的广告词：总有一天等到你!

（施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