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豆腐是家喻户晓的美食。确实，豆腐这食品，不分民族宗教，不论贫富贵贱，老少咸宜，妇孺皆喜。这凝脂白玉般的豆腐，在带给大家舌尖上美味的同时，细细品味，跟我们的人生又是何其相似。

豆腐，古称“福黎”，是由我国最早发明、制造，而后传往世界各地的。《本草纲目》记载：“豆腐之法，始于淮南王刘安。”刘安是汉高祖之孙，人称淮南王，因其母喜欢食用黄豆。一日，其母卧病在床，淮南王便命人将黄豆磨成粉，加水熬成汤，以便让母亲饮用。但又怕食之无味，因此加点盐来调味，没想到居然凝结成块。这正是豆腐最初的雏形。豆腐含有较多蛋白质和脂肪，营养价值也较高，是我国素食菜肴的主要原料，历来受到人们的欢迎，被人们誉为“植物肉”。

小时候，每逢过年，总要磨豆腐，“腊月二十五，推磨做豆腐”。那个时候没靠机械，全是手工制作，推的是石磨。豆腐好吃，制作却是异常繁复和累人。先得挑选黄豆，提前一天把选好的黄豆浸至发胀，再在第二天开始磨豆腐。都说磨豆腐是精细活，它和撑船、打铁并称“人间三大苦”，必须具有一定的耐心和体力才能完成，所以通常磨豆腐的都是3个人，两个人推石磨，一个人站在石磨的旁边往磨眼放黄豆。一勺黄豆还得加半勺水，水与黄豆搅和在一起，磨齿间的阻力变大了，推磨的人就较为费劲。黄豆在磨齿再三的阻挠下，磨成一股乳白色的浆，从两扇石磨间缓缓流出，流到磨盘，再有条不紊地向着事先备好的水桶流去。我记得那时父亲忙得像陀螺。豆子磨完了，一大锅水也开了。父亲抄起一把大水勺，把锅里的水一勺一勺往大水缸里舀。白浆泡到火候了，父亲就在铁锅上架起豆腐架子，放上豆腐包，又把水缸里的白浆往豆腐包里舀。豆渣堵住了豆腐包，父亲便用手和胳膊使劲挤压。锅里的热气一股脑地往上涌，又要用尽全身力气挤压豆腐包，父亲常常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白浆过滤完，锅里的豆浆差不多也开了。停下火，父亲又把锅里的豆浆舀进大水缸，之后便开始点豆腐。点豆腐虽不累，却是个技术活，搞不好就会前功尽弃。点豆腐时，父亲左手端一勺浆水，右手握一把长杆铁勺，浆水缓缓地往豆浆里注，铁勺一下一下在豆浆里搅，直至浆水凝结成豆腐花。然后，父亲又在两张长条木凳上放好豆腐格子，铺上浸湿的白色豆腐帕，将点好的豆浆花舀在豆腐格里，盖上盖子用石块挤去水分，便大功告成。“种豆南山下，霜风老荚鲜。磨砻流玉乳，蒸煮结清泉。色比土酥净，香逾石髓坚。味之有余美，五食勿与传。”元代女诗人郑允端这首《赞豆腐》诗，形象地描绘了豆腐制作的全过程。

做豆腐时，最好吃的是豆腐花。每到这个时候，父亲总会舀开一些豆腐花，撕开嗓门喊我们兄弟几个吃。我们把豆腐花放上白糖，均匀搅拌后趁热吃下。后来才知道，豆腐花也可以放小葱、香菜、盐、酱油等食材，吃起来味道也挺美的。刚做好的豆腐看起来色如凝脂、洁白如雪、鲜嫩如乳，吃来细滑鲜嫩、清软爽口、入口即化，并伴有淡淡的豆香。它可荤可素，可热可凉，可谓荤素凉热总相宜。最爱的是小葱拌豆腐，把洁白细嫩的豆腐切成一厘米见方的小块，撒上水灵灵绿油油白嫩嫩的葱末，再加细盐、麻油少许。不知是葱提了豆腐的鲜，还是豆腐增了小葱的味，那种入口细滑、清凉、鲜香、爽口的美味，简直是人间极品。元代学者谢应芳，善于豆腐养生，有《豆腐诗》问世：“谁授淮南玉食方，南山种玉选青黄。工夫磨转天机熟，粗渣囊倾雪汁香。软比牛酥便老齿，甜于蜂蜜润枯肠。当年柱史如知味，饮乳何须窈窕娘。”其从选料、制作过程、饮食养生功用，诸方给予礼赞，热爱之情溢于言表。

豆腐清淡，像脂粉未施、布衣裙钗的清水芙蓉。中国人喜欢吃豆腐，正是因其味道清淡、嫩滑爽口、营养丰富，尤其加了葱花，清清白白，切合了中国人的个性和品德。林海音在《中国豆腐》里这样写道：“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豆腐，做菜配汤，配荤配素，无不适宜;苦辣酸甜，随心所欲。” 豆腐谦和、低调，既可当主角也可当配角。很多食物会与其他的食物犯忌，但豆腐却是百搭菜肴，它兼容并蓄完美诠释了中国的和谐文化。清炖、红烧、凉拌、烧烤、煎炸抑或煲汤，豆腐的香嫩都无法替代，回味无穷。这或许也是我们应该从豆腐那里学到的智慧，像豆腐一样容万物、懂包容、善理解。

人的一生会遇到许多沟沟坎坎，跨不过去便深陷泥潭;跨得过去便碧海蓝天。黄豆经过泡、磨、熬、挤、压，千锤百炼才成为豆腐，好比人生从成长到奋斗再到收获的过程，人在不断经受磨练后，历尽千辛万苦才换来海阔天空、风轻云淡。有时候我们也自嘲人生就像豆制品，刚出生时是一颗坚硬的黄豆，充满了生命力，充满了朝气，随着成长被塑造成不同的产品，坚硬一点可做豆干，稍逊一些可做豆腐，再逊一点就是豆腐花，最后实在凝聚不成还可以做成豆浆。就算什么也不做也能发出豆芽，虽是自嘲，但也足以说明“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古人云：“知进退，晓取舍，明得失。”我们常说人生的高度，不是你看清了多少事，而是你看轻了多少事;心灵的宽度，不是你认识了多少人，而是你包容了多少人;做人如山，望万物，而容万物;做人似水，能进退，而知进退。心中若有桃花源，何处不是水云间。生命有很多行进的方式，每一种方式都能找到崭新的自己，在不同的岗位去实现自己的价值，去诠释生命的华彩。也许我们的生活并不顺遂，但若你的眼里盛满大海，又何愁不会春暖花开?

俗话说：“鱼生火，肉生痰，白菜豆腐保平安。”这句话是劝人少吃鱼肉对身体健康有好处。豆腐物美价廉，让人百吃不厌。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说：豆腐能宽中益气，和脾胃、消胀满，下大肠浊气，消热散血。豆腐，磨砺而出，方正清廉，其实蕴含着很深的道理。《庄子·知北游》云：汝齐戒，疏瀹而心，澡雪而精神。古人以雪洗身清净神志，我们也不妨学学古人，用“豆腐”激浊扬清、扶正祛邪，忌自满，去浊气，正能量，做个清白、坦荡、谦和、纯洁、坚强的人。人生不拒绝波澜壮阔，但我们的人生更需要坦荡心安。

人生如豆腐，千锤百炼澡雪归。

(邱云安 作者系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