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有莲花、芙蓉、菡萏诸名。再往深里究，方知白花为莲、红花为荷;未开的荷花为菡萏，已开的为芙蓉……别名之多，足见古今喜荷者颇多，其赞誉之词在历代文博的案头诗笺也屡屡得见。小女不才，先后几次动过写荷的念头，可几次提笔，皆不成。就像在一个你越深爱的人面前越不敢表达一样，心怯与语拙，不知是哪一样绊住了我。

荷于我，其实是不陌生的，特别是自从前些年单位的大池塘里植下荷秧子。这些年来，那池亦不单单是池，单位亦成了每天心之向往的地方。荷的花期不算长，只在夏季，但是春季里努力冒蕊的荷也是令人动容的，尤其是秋冬里的荷，菡萏香消翠叶残，萧疏凄然惹人怜。这份无法比拟的清瘦与寂寞，在枯黄岁寒里，总叫路过的我心疼了一回又一回。也许你会说，世间万物无不是这个样子，再怎样鲜衣怒马、轰轰烈烈，最后都将归于平淡、化无。的确是这样的，只是呵，在与枯荷对视的那一瞬间，总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在心间弥漫。那是枯荷灵魂里那份不愿轻易放弃的孤傲，还有它无论处何种逆境都不丧失生命的力量……我想，这份凄清里的坚守与傲气，要有何等举重若轻的心态来支撑?是的，荷非俗物。举重若轻，才是它最吸引我的地方。一直以为，就是因了举重若轻，荷花才有了出尘之态。就像一个未经世故的人，容易在逆境中沉沦，也容易苛以待人，而见过生活凌厉内心依然向暖的人，大多可以宽阔的心境举重若轻地淡化生活里的一地鸡毛和俗世中的红尘味，不显于人前，也不困于内心。就如眼前静静绽放的荷，不以物喜，也不以己悲。

眼前，飘摇在盛夏斜风细雨里的荷，卓然清新，纤尘不染。在村场村的荷花观光园里，一群爱荷的人围着它拍照，啧啧赞叹之声不绝于耳。“万顷荷田接碧空, 芙蓉嫣笑下瑶台。”闭上眼睛，荷的曼妙与妖娆，猝不及防地就闯进心里。是的，这个时节里的荷是最美的，芰荷映蔚、花朵含羞、枝娉婷、翠屏浮水，还有一心只为点缀它的雾色烟雨、粉墙黛瓦、水光山色……一切都是江南这个季节里最美的颜色。“荷花威武呢!”一位头戴斗笠、裤脚挽到膝盖上的看园老农说。

“威武?”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么刚性的词来形容如此娇媚的荷花，不禁哑然。

“嗯，农人家的孩子，哪能娇贵?还不都是把苦咽着、撑着。”老农的话再一次震撼到我。在我还没缓过神时，他又说：“菜根在前也是有味的，长在泥中的荷花苦是苦了点，但一样可以优雅。”

优雅?威武?农人家的孩子……不得不承认，那时那会儿的我真心悟不透其中可能有的衔接。我转了话题，问起老农的家常，得知他的几个儿女早十几年就都进城了，且都事业有成。问他为什么不跟着进城。他却不在意地笑了，反问我：“城里的生活真的好过乡下吗?盛宴虽精，却未必可口。”手指着荷花，他又说：“守着这些孩子，看着它们长大，也是很有得乐的……”

是的，“兰生萧艾中，未尝损芳馨”。过日子，还是淡一点好。虽说生活多滋，但外物之味，久则心累生厌;唯有质朴日常，才可愈久弥香。《菜根谭》里有言：“势利纷华，不近者为洁，近之而不染者尤洁。”我想，这就是荷生命里最本质的美。而身居逆境不自弃的荷，更代表了安贫乐道的布衣精神，生活质朴，不卑不亢。直到这会儿，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老农说它“威武不屈，是农人家的孩子了”。因为，荷本布衣。

（郑那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