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是个复杂的日子，既令人怡然，又惹人哀思。一方面，阳光和雨露合而为一，春风与百花竞相妖娆，“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每每看到这般景象，心里似乎总是充满了生机和希望。另一方面，像诗人所描绘那样，“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细雨和思念都是清明的文化符号，清明的雨仿若亲人的泪水，载着忧伤和思念渗入土地，回忆那些与先人一同度过的日子，诉说现世子孙们的安稳静好。

或许，清明的复杂只是由于我个人的伤感罢了。伴着荏苒的时光，许多人早已没有了“欲断魂”的悲愁，思念反而弥漫成了蒙蒙细雨，青了柳、绿了草，还红了那片精致的桃林。每年祭扫之时，山上升起的缕缕青烟，林子里传出的阵阵炮鸣，坟前跳动的轻盈祭火，还有那些个跑来跑去的天真孩童，我们所处的环境宛如一幅关于清明的国画。在这个关于人世轮回的节日里，置身画中，心底那些温馨美好的记忆便被悄然唤醒。

小时候，清明是个快乐的节日，我们总是早早地跟着长辈们起床，他们忙着准备祭祀，我们则跟在他们后面看这看那，还要备好路上玩的小玩具。那些日子里，我们读不懂长辈们的内心，即使天空多是阴雨绵绵，我们也仿佛觉得此时“正是春光最盛时，桃花枝映李花枝”，所以“芳原绿野恣行事，春入遥山碧四围”。清明，是印在心里快乐的童年。直到现在，我依然忘不了那绿色的青苔、湿滑的山石，还有那些从草丛里窜出来的昆虫。

渐渐地，有的人为了更好的生计，收拾行囊远离了家乡，清明时节他们已经多年没有回来祭扫;有的人永远地离你而去，清明路上只留下他们曾经健步行走的背影和我们对他们和蔼音容的回忆;还有的人在“岁月无情催人老”面前，只能无奈地接受现实，屋后那片依然葱绿、近在咫尺的山林，他们已经无力攀爬那些山路、亲自上坟烧拜，清明让我们记住了他们曾经在坟前挥锄除草时的强壮身姿。

小时候那“庞大”的祭扫队伍似乎很难再见到了，尽管我至今依旧十分怀念那种简单而温情的日子，但也许很多时候生活就是这样的无奈。而同时，那些曾经的小伙伴们也都在不断地成长、成熟，甚至今天，我们也已经在为时光的匆匆而感慨万分。

我们告别了那段纯真的日子，有的人已经为人父母，有的人早已在外奔波，现实的责任让我们不再轻易做梦幻想，不再肆意追寻梦中净土。每天每周每月每年，日子近乎疯狂地奔跑在时光线上，许许多多的记忆都变成了一闪而过的行道树，没有停留、没有印象甚至被遗忘。这些忙碌的日子里，我们皱眉次数渐渐多了，脑中那些被岁月打磨过的痕迹也在不知不觉间增加。清明，早已不再是天真快乐的时光。

我深知，关于时光的一切记忆都无法重来，怀旧不过是在徒增烦恼，但清明曾经留下过我们的纯真，也记载着我们的成长，那些日子里，长辈们给了我们快乐的童年。如今，我们在渐渐经历成长磨砺、明白生活责任的同时，也接过了长辈们的锄头和扁担，握在手中、挑在肩上的是我们对生活的继续、对生命的传承。

我也知道，无论世人怎样变化，清明都将在一个柔雨纷纷的日子里如期而至。清明的意义，不只在寄托哀思，更不只在欣赏春光。清明是一个关于生和死的节日，今天我们看到的那些祭扫的人群里，明天又会继续上演着生和死、喜和悲的人世轮回。清明，它是在教会我们如何去面对在世的生命和亲情，嘱咐我们在追逐之余、疲惫之时也不要忘了珍惜相遇和团聚，提醒我们用一生去思考岁月和生活的意义。

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在内心惆怅地感慨：清明，有多少记忆可以重来!也许是我太过希望时间能够停住，哪怕只是短暂地驻足;也许是我害怕再次经历那些生死交替的时刻，尽管我相信他们都会安详于天堂;也许是我希望曾经的那些日子都能够永远地留在记忆之中。回忆清明本不需要理由，却又有太多的理由。我想，最重要的也是最朴实的一点，是我相信终会有那么一天，我们都会习惯回忆，希望到那时，曾经那些关于清明的场景依然能够成为温暖我们内心、清晰的美好往事。

(严义挺 作者单位：福建省委政法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