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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有树无花果

2019-10-10 12:50:47 来源:福建法治报

我居住的小区里有两棵树,却都不是枣树。一棵长柿子,而另一棵则结满了兵乓球大小的无花果。这株无花果树,它就种在我的楼下,长在我窗前。那蓬勃起伏的绿海,看得见,摸不到,保持着树与人合适的新鲜感。

起初,你不认识它,以为只是普通乔木,没什么留意。待日月流转,无尽绿意从层层叠叠的宽大枝叶里溢出来,或者突然有一天,小灯泡般结实的果子投来青黄色的光晕,你才惊喜地发觉,它居然是棵无花果!为什么说“居然”呢?如同它的名字,无花果是不开花的,这让人好奇——就像女子若不结婚,先有了一大群孩子,那她便陡然有了神秘感。

在我认出这是一棵无花果后,每日清晨,我跑步经过树下,总愿意停下来看看它。我看它的时候,它也在看我,我们俩像初识的朋友。

我所在的小区是当地最老的公住房之一,建于上个世纪70年代。几十年来,高高矮矮的七八栋房屋自觉站立成墙,无论外界如何变幻,默默守着这一处四方天地。这里地段好学区好,去哪都方便,长久以来搬离的并不多,左邻右舍都很熟悉,虽然有百余户人家,倒更像一个庞大的四合院,进进出出的,一声招呼,聊家长里短、柴米油盐都很自然。

陈旧也是自然的,这里大部分建筑在年龄上和我比肩,若仔细论辈分,我或许还得向它行礼。某种程度上说,房子像人,年纪一大便增加了沉默寡言的沧桑,加之没有电梯,不得年轻人的喜欢。但也有鲜明的优点,闹中取静,楼层不高,所以居住在此地的基本是老年人偏多。他们有空暇,爱干净,闲不住,小区里的卫生状况总是不错。唯独蚊虫多一些,但也不是没有原因,大爷大妈们偏爱养花,家里摆不下的统统慷而慨之,放在走廊上、楼梯边、公共地带的角落里,充分发扬着“众乐乐”的风格。绣球、吊兰、野海棠这些沾土能活的来客已然蔓延成片,三角梅、玫瑰和夜来香也后来居上,可大伙还是不满足,见谁家有了新品种,总想着弄两片来扦插。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有人进一步打破局限性,开始在小区中央的花圃里试着种树。最初,无花果就是一根米把长的枝干插进土里,任其自然生长,有今天的规模纯凭天意。花圃是红砖砌成的,很大,也平坦,满是萱草、狗尾巴草,孩子们跑来跑去,荡起一股子山野的质朴气。东边立着一块山形奇石,上面红漆刻着两个字“闲趣”,和姿态肆意的无花果两相应和,意境盎然。西边本来是个月亮门,年代久了便被围墙封住,墙不高,墙外一树八月桂探头探脑地暗暗偷瞄,落下几许暗香。墙根自然也是草木的领地,有黄花菜、芦荟,还有一大排水灵灵的葱,不知哪个大妈种的,但如果需要,人人都可以去撸一把。好比二楼新开的昙花,三楼的姆姆听说这东西小孩子吃了很清凉,便摘来炖排骨汤,整个楼道的人分着喝。这是多年邻里间的亲近感,也是老邵武人日常生活的气息。

住在这里,时光自然截流为两段,白天总是平缓漫长, 孩子和青年人该上学上学,该上班上班,闲来无事的老人就三三两两环坐在无花果树下的石条上,择菜的择菜,闲聊的闲聊,上班时是这样,下班回来他们还坐在那。有时菜择好了,谈天也散场,不想回家的大妈依然坐在树下,用枯瘦的手握着小型收音机凑近耳边听广播;一楼传达室的大爷靠在宣传栏旁打起盹来,老花镜滑至鼻尖,手中的报纸也松了,歪着无力的脑袋一下下点头,仿佛梦中还在听夫人的教诲。有人轻轻从身边走过,几只苍蝇在日影里四下乱撞,空虚而真实。

到了傍晚,6点钟是山涧里一道高坎,平稳时光哗啦一下溜下坡去,随地势奔腾起来。此时,放学下班,人们鱼贯而入,小区里热闹渐起。转过大门,女人们手上多了几兜青菜,孩子们像小豹子一样打打闹闹冲进来,将背上书包一丢,围在无花果树下,仰起脑袋火眼金睛地扫描着树上的每一个角落,看看是否有成熟的无花果可摘。好容易看着几个丰腴发黄的,千方百计扒拉下来一看,却早已被任性的鸟儿啄得千疮百孔了。也有寻到完好无缺的,折下来在水龙头下一冲,轻轻一掐,便裂开鲜红水灵的肚腩。小伙伴们分而食之,这里的孩子不自私。

有一天我从无花果树下走过,意外发现树梢上竟还残留着一颗硕大的绯红的果子,竟没被鸟儿啄去。我轻轻踮起脚尖,拨开手掌般的叶子,稍稍将它一折,果子便沉甸甸滚落在我掌心。我捧着,仔细端详,像端详着我自己。忽觉有人走到我面前,定神一看,是个胖胖墩墩的老头,热切地把手摊开到我面前说:“你喜欢吃无花果啊?来来,这几个都不错!”我才知道他是这树的主人,便和他聊起来。我问他:“怎么在这里种无花果呢?”他笑笑说:“小时候生活很苦,一个柑橘都分好几个人吃。有回我爸从外地带了几颗无花果,我从没吃过,却那样好吃!那种甜啊我至今都忘不了。”老人咂吧着嘴,似乎还沉浸在当年:“就算现在生活条件好了,我还是觉得,无花果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我有点不好意思了:“您辛苦种的,都被我们吃光了,真对不住!”他满脸自豪地看看一手种出来的果实,大手一挥:“怎么会!你们爱吃无花果,我很高兴呢!”

傍晚,我握着一杯绿茶站在天台上,目光错过一枝开到荼靡红石榴的裙摆,掠过茂密的无花果树,遥遥看到小区外绵延的长街、绸带似的河溪、溪水两岸模型般璀璨林立的新建高楼和高楼后斑驳低矮的老房子……我知道,这就是尘世,是我可亲可爱的家乡。自从回到这里,我曾多次问自己,当初为了父母回到家乡有没有后悔?如果还留在大城市会怎么样?然而并没有答案。生活是单向轨道,没有回头的可能。但在这里生活久了我越来越清晰地发现,虽然偶尔也爱热闹,但从骨子里讲,我更喜欢波澜不惊的时光。搬到这个小区以后,我也想过要不要像同龄人一样,买个新房,带电梯的,独门独户过日子?但现在我否定了这种想法,也许我向往的理想生活,不过是人们常常微笑的小确幸,邻里间时时围绕的小温情,以及楼下那树丰腴的甜丝丝的无花果。

(吴咏虹 作者单位:邵武市人民检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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