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谷的白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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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夷山有名的特产，岩茶之后，大约就是熏鹅了。熏鹅产自岚谷乡，离景区几十里，那里虽没有成片的丹岩，却有叠叠高树，层层碧林。提及这里的风景，当地人往往会向你推荐一条瀑布：白米落锅。 锅，其实是岩石上的一口水潭，圆边，尖底。水潭下方有几块岩石，如砌起的锅台，把这口锅嵌在里面。瀑布下泻，水雾上腾，如锅里冒出的蒸汽。瀑流打在岩壁上，溅起点点水花，如米粒纷纷弹起，洒落。永远敞开的大锅，接纳着永续不断的大米，那座天然锅台也像永不熄火似的，把煮饭的蒸汽散漫在附近的林梢。 瀑布源于岭阳岭半山，据说高达百米。只可惜密树遮蔽，崖壁险陡，难以看到它的全貌。如果它长在武夷景区之内，该是游人必至的一处景点吧?偏偏它藏身在几十里外的深山，景区的光没沾上多少，自己的光却被景区的盛名罩着，难为世人知晓。到过武夷山的历代文坛大咖就别说了，就是本地的文人，似乎也很少踏访这条瀑布。至今，这里还是一片野地，连一块石碑也找不到。白米落锅，显然是村夫野老随口给它起的名字，若依文人们的思维，也许这里就是“白龙入潭”或者“玉珠落盘”“煮珠潭”之类。 从“白米落锅”顺流而下，过一段就有一道小瀑布。这些小瀑布有的藏在深林中，有的就在上山下山的路边。由于涧水清澈，一跌落就飘雪溅珠，与下方的水潭相对应，也是一幅又一幅“白米落锅”图。也可以说，白米落锅里的“白米”，从岭阳岭半山一直往下流淌。 白米落锅的水流到山下，称为前溪，与源自铜钹山的后溪相合，汇成相对开阔的岚溪。岚溪两岸是岚谷乡最丰美的田园，也是当地人烟最集聚的地方。那里至今还保留一片片老屋古厝，白墙面、黑屋顶，赭色的木结构立柱，高低错落的封火马头墙，让这里至今古风依依，乡韵浓浓。一座建于清光绪年间的砖塔，以它的纤巧之姿，庄重之态，独立于溪边的田野里。在这片溪谷里的所有村庄，甚至周边的山地村落，都能看到它那二十多米高的塔身。 去时是冬天，或干或湿的稻田里只剩下纵横的稻茬，穿梭其间的是一只只肥大的白鹅。在白鹅频频传出的叫声里，我随意走进一座村庄。时近中午，农家的屋舍上已难见昔日的炊烟。虽然很多人家的墙边檐下也堆垛着晒干的柴木，但据说那是准备过年时烧灶火用的。日常煮饭，用的都是电器液化气。眼下，他们正用电器焖饭，气灶烧菜。饭香与菜香，在村子里轻轻弥漫着。与村里的一位老者聊天，他告诉我，他们三餐吃的米，都是自己种的。这些年，在别的乡村，很多田园荒废了，但这里的田一直种着。岚谷乡“九山半水半分田”，田园虽不多，但几乎片片都是好田。叠叠青山涵养出的沃土，加上新鲜的空气与甘露般的泉水，这样的地方能不出好米?武夷山人说南茶北米，南茶，指的是南部那片碧水丹山产出的岩茶，北米就是岚谷及周边乡村的稻米。 中午在岚谷乡的集镇用餐，点了几样菜，免不了要来一盘熏鹅，一碗北米饭。这两种岚谷的特产，在武夷山旅游度假区也吃过几回，在它的出产地品尝一番，别有一种亲切感。软香的北米，与辣香的熏鹅可谓绝配。当地人说，岚谷的熏鹅之所以好吃，就因为饲料好。这里的稻米、泉水加上青草、野虫，成就了熏鹅的肉质。还有一个秘招，就是烤制熏鹅时，除了桂叶、茶叶、香叶、辣椒，还要用当地产的糯米，文火烤焦后，糯米的焦香与其它配料一并渗入鹅肉，弥漫独特的香气，之后还要加入用北米酿制的米酒，让熏鹅的味道更臻完美。也可以说，没有岚谷的北米，就没有岚谷的熏鹅。 原以为吃上北米与熏鹅，这一趟岚谷之行算是没啥遗憾了。饭店的老板却说，你们来的不巧，早两三个月来，还可以吃上稻花鱼。一问方知，武夷山北部空气好，水质佳，当地村民有稻田里养鱼的传统。稻花鱼，就是在稻田里吃稻花和小虫长大的鲤鱼。养稻花鱼的田都是山间水田，不打农药也不施化肥，养出来的鲤鱼清甜、细嫩、鲜美。稻花鱼也是岚谷的名产，只因它每年只在秋天的一小段时间登场，知晓的人相对少些。来岚谷的人，若能遇上稻花鱼上市，把北米、熏鹅与稻花鱼都吃了，那就是最大的口福。 岚谷是一片山间谷地，山多雾气重，时见山岚绕山漫谷，故有此名。在这片谷地看山，岭阳岭尤显高峻，那是福建与广东的界山。藏身其间的“白米落锅”瀑布，从谷地是看不到的。林子太厚太密了，百米瀑布竟不现一点影子。可我又觉得，瀑布其实就在身边。它从山中的涓涓滴滴开始，汇成百米瀑流，之后流入稻田，浇灌水稻又滋养鲤鱼，喂养白鹅，于是，稻谷在这里飘香，鲤鱼从这里游出，白鹅也从这里轻飞上岸。米是白的，鹅是白的，鲤鱼也是白的，像瀑布的水花一样白。它们是那条瀑布的转化形态，它们其实也是瀑布的一部分。是它们用自己独特的形态，把白米落锅瀑布拉长了。这条瀑布从古流到今，世世代代在岚谷人的心头淙淙作响。 隐身在岭阳岭上的“白米落锅”，我是在岚谷才清晰地看到它流动的全程。白米落锅，似乎是村夫野老随口给它起的名字，又分明是他们对家山之美的绝妙诠释。洁白如玉的大米，哗啦啦地投入微微冒烟的大锅里，这份妥帖与美妙的感觉，当地山民有着最真切的体悟。在武夷山的丹霞峰林里，一位茶农告诉我，在交通闭塞的年代，茶叶并不像现在这般热销，不少从外地逃荒逃难过来的人就住在丹岩的洞隙里，那些如今种植岩茶的园地，有很多是他们用来种薯种菜的。肥沃的稻田与白花花的大米，是住在丹岩的山民们美妙的憧憬。生产北米的岚谷，无疑是一块难得福地。在岚谷人的心头，是白花花的大米支撑着他们的无穷创造力，所以他们用落锅的大米，形容这里的最美的瀑布。这条瀑布虽然离景区远了点，如今它却以自己演化出的北米、稻花鱼与熏鹅，加入武夷景区的大合奏。来武夷山景区旅游的客人，往往会在餐桌上遇见这些来自岚谷的特产。那时你也许会觉得，“白米落锅”也是景区内的一道风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