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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包里的春天

2020-10-19 15:38:39 来源:福建法治报

(一)

各种各样的背包,有装着泪水,有装着汗水,有装着乡土,有装着儿时的蓝天,有装着成长的地图。民警陆小凤不知这些年他的背包里装的是什么?

他与一名在逃人员怼上了。领导要他带队去邻省抓一名网上在逃人员。尚春天在尚家村把人打成重伤,然后逃之夭夭。那个被打成重伤的人的亲戚正好在邻省Y市打工,看见尚春天,便偷偷跟着他,把他藏身地址记下来,传回消息。被尚春天打成重伤的人如获至宝,立马去了派出所。

陆小凤便带着两个协警到Y市尚春天藏身的出租房外蹲守。房门紧闭,不知尚春天是否在。怕打草惊蛇,便先由一人戴一墨镜在周围转悠,另俩人暗处接应。

五年了,案子也该结了。

陆小凤戴着墨镜,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哇靠,这么蓝!他好像被蓝天锤了一下,重重地喘一口气,在墨镜深处看到与领导握手时自己激动的明天,与麦克风前的一番慨言:谢谢组织与领导的信任,才有我今天的成绩……

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年青人忽然走近。陆小凤心底不禁一阵不安,紧紧地盯着,看他用帽檐故意半遮脸。陆小凤掏出烟壳,切断年青人的来路。

哥们,借个火。陆小凤边掏烟,边紧盯年青人。

年青人被迫停下来,假装往口袋掏打火机,忽然转身拔腿就跑。

陆小凤条件反射一样,边叫边追过去:尚春天,你还能跑多久……

藏于暗处的俩人听到陆小凤的喊声,马上四散开去截击年青人。

吭哧吭哧地跑几公里,终于在一条堤岸边把年青人堵在一块促狭的水泥地上,摁紧。年青人的帽子也掀掉了。陆小凤把他的脸转过来,有点像,但又不全像——尚春天眉毛淡如春雨似有似无,而此人是八字眉。

“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跑?”陆小凤伸手去摸那眉毛,恨不能把眉毛给变没掉。

“轻点!你们不是彪哥的人吗?”年青人挣扎着,疑惑地问。

“彪哥是谁?”

“我,我借高利贷,欠他几万块。他天天在找我。扬言要断我脚筋。”

陆小凤知道弄错了,忙放开年青人,返回去,陆小凤直接撞开那门。只见里面已收拾得干干净净,煤气炉与烧饭的锅还热着,像一人打个饱嗝还在。人显然离去不久,甚至走得从从容容,而自己追得如此狼狈。

陆小凤要走,被楼上的屋主给缠上。门锁坏了。

赔了夫人又折兵。陆小凤沮丧地回到宾馆,饭也填不下,在床上生自个闷气,又起来看星星,天上是星星,落在眼里尽是懊悔与嗟叹。

第二年,陆续又接到同村有人外出看见东奔西跑东躲西藏的尚春天,陆小凤背起警务背包就出发。他已习惯在背包里放好洗漱用品换洗衣物与一副手铐,一接到通知就出发。这个纯朴的村子,近二十年来就出这起重伤害案件。其他时间平静得像春天。

一天陆小凤出神地看着背包,忽然醒悟这个背包是为尚春天而准备的。

(二)

冬天到了,闽南的乡下过节扎堆,陆小凤又背上背包出发了。这次信息是他的眼线给的。“诺,继续往前,不到十分钟。”眼线说完,掉头便走。陆小凤点点头,一看,这不就是象山嘛!象山里面很多寺庙与大墓,以前是著名的小刀会活跃的地方,表面是寺庙,其实是联络地。

他打手机问尚家村的村主任:你们尚家村与象山有什么渊源?有人报警说看到你们尚家村的人在象山里烧纸。冬天怕引火灾呀!

村主任说:这尚家村的先祖就埋在象山里。每年冬天尚姓各房都会去祭拜,他们有经验,应该没事。

哦,这大墓修在哪里?

就在报国寺旁边,报国寺与尚姓各房都有香火往来。

陆小凤从车上拿了背包,加几瓶水,交代其他俩人在车上等消息。他戴着墨镜独自上山。捏了捏背包里的手铐,每当作出选择,铁的质感与牢靠的圈状,能让他的心很快安定下来,甚至嗅到春天的味道。

果然越靠近报国寺,上山的车辆越多,陆小凤不敢走大路,一直挑着小路走。很快便来到半山腰的报国寺。趁人不注意,从侧门溜进寺庙里。

几次抓捕失败,他现在才知道,六年前那场重伤害案件,是土地问题引发村里尚姓的三房与四房持械对峙,是三房的尚春天在接到暗示后,首先动手,把锄头往对方的头部砸去。对方一人倒下,四房其余人遂作鸟兽散。而尚春天跑路,该是三房宗派里有话语权的老人会决定的,追捕的背后一直有个集体的影子在干预着。

曾经被他摁在堤岸边一块水泥地上的那个年轻人,其实是尚春天的堂弟尚夏天。此外还有尚秋天与尚冬天。这些年他们有分工,尚夏天负责外围警戒、尚秋天负责经济、尚冬天负责联系。

报国寺气势雄浑壮观,现在出入的多是尚家村的人。为不引起慌张或消息走露,陆小凤尽量沿着两旁的附属建筑,像游人一样一边走一边观察。

忽然听到大雄宝殿传来打斗声。一些声音响起来:不能放走尚春天。他心里暗自嘀咕,不会是四房的人寻仇而来吧。

果然在大雄宝殿,尚春天刚从山上下来,便被循迹而来的四房几个人围住。尚夏天与尚秋天在帮着遮拦。拉拉扯扯间,尚春天已冲到大殿门口。冷不丁陆小凤斜刺里冲出,摸出手铐铐住了他,习惯性地捏了捏自己鼻子:庆幸庆幸。

还没念叨完,一个老人就慌张过来,说:陆警官吧,我认识你。快放了尚春天,否则他会被打残的。冤冤相报何时了!

陆小凤听到山门那边传来喧嚣声。有铁锹与锄头撞击的声音。显然四房的人早作准备,如果没有放走尚春天,他一人决计拦不住,真可能会被打残。犹豫了一下,他只好后退,打开手铐。

尚春天低声说:谢谢。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夺门而去。

陆小凤对那个老人说,我想找你们老人会的主事谈一谈。老人忙说,好的。

(三)

尚冬天恰好与陆小凤的一个同学是好朋友。于是过了几天,在县城一间茶室里,便有了下面的对话。

我爷爷是会长,托我和你谈谈。首先感谢你对生命的尊重,救了他,你已是我们的朋友,我们不会再骗你。我表哥现在是村里的英雄却成不归者。谁也不愿意,但没办法,只要有矛盾有争斗,就要有人做这悲剧里的英雄。

现公安机关在清网行动,对投案自首的人在量刑上有所减轻,可以劝他回来自首。

但老人的看法是固执的,他们不这么想,所幸已有些松动,就那天报国寺的事,老人会已决定主动向对方作出经济赔偿。并考虑在合适的时候让他回来。

你们这么保他,是在害他。早一日得到宽大处理才是正道。自保最重要,自个命怎么让别人去决定!

老实讲,我赞同你的观点。但一个只为自己活的人,也是可耻的。几天前我还与他碰过一面。他说逃犯的标签首先是老人给的,没办法,在三房年轻人的这一辈里他最大,他由不得自己。但老人讲了,在合适的时候,一定会让他投案自首。我知道这件事已影响到你了。听说你为他准备着一个随时出发的背包。

在报国寺,我已退了一步,你们好自为之。

从茶馆里出来,陆小凤在街上走着,他现在断定尚春天一定是用别人的身份证在人间行走。忽然想起尚冬天的话。忙拿起警务通,查了一下最近尚冬天的行踪。发现几天前他乘动车去了一趟W市,落脚在一家叫银街的宾馆。

陆小凤又到村里打听,原来尚冬天是带着他大伯出的门,这个大伯就是尚春天的父亲。尚春天的父亲病了,在县里查出一个不好的病理结果。陆小凤在地图里找到银街宾馆,发现宾馆的附近正好是W市人民医院。

陆小凤把侦查而来的事情一碰撞,马上有结果。便向领导请缨,发誓这次绝不退后,一定会将尚春天缉拿归案。

陆小凤背起背包,带两个人去了W市人民医院。在一间病房里,果然找到满脸憔悴双眼血丝的尚春天。他正守着老人在打点滴。

尚春天也没跑的意思,商量着:能借点钱吧,我没钱了。这几年都在打临时工,攒不了钱。我会报答你的。

陆小凤犹豫一会儿,还是从背包里取出批下的办案经费,手也触到了手铐,但还是退一步,没去动,只拿出钱,说要不你先垫一下。

尚春天沙哑地说,谢谢。转身便向医院的交费处走去。陆小凤在想着如何妥善处理这个事情,如果把他抓走了,谁来照顾与安慰他生病的父亲。忽然听见跟过去的协警在大声叫嚷:尚春天,你还敢跑!

陆小凤忙追过去,果然尚春天又跑了,消失于医院门口,只在收费台留了个纸条——陆:后会有期。陆小凤心事重重,但又觉得一松——好像这才是最好的结果。归来无果,只得个无期的有期,陆小凤又被同事嘲弄一番。

(四)

村里又安静很久。但一只无形的手一直在悄悄影响着村子。有人说陆小凤根本就无抓尚春天的决心。有人说陆小凤收了村里尚姓三房的钱,在徇私枉法。这些传言一流传开来,陆小凤变得有点危险。

陆小凤看着背包里的东西,一一取出来,直到手触到手铐,又止住。自己想着想着,不禁发出一阵嗟叹。

还好,这几年,评优或提拔,都没有他的名字,他好与坏对别人影响不大,因此也没人特别针对他。他也累了,在追捕这条路上,想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再也不退后一步。

树欲静而风不止。过了几天,尚春天自己找上门来。

我送走老人了。父母在尚有归处,现心里净了,已无牵挂,不逃啦。尚春天伸出一双黝黑皴裂的手。

陆小凤从背包里慢慢地取出手铐。他发现这一副手铐,原来一直在等着尚春天主动伸出一双手。它欢快地合上,陆小凤心里一松,尚春天心里也一松。人一旦想通了,无论双手自不自由,都是春天。陆小凤背包里的手铐,一直把尚春天的春天锁在里面,他却背着它,以法律的名义满世界找他。

(沈国徐 作者单位:诏安县公安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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