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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囚

2020-11-09 13:35:43 来源:福建法治报

20年前,一个警笛呼啸的夜晚,萧飞离开了家。

20年后,一个光着膀子在窑里烧砖的人,他叫强子。

一直以来强子都在做着一个梦,一个噩梦。梦里他挥舞着半截啤酒瓶扎进一个人的肚子,鲜血冒了出来,一滴一滴,滑落在地上。突然之间,这点点腥红变成了一盏盏警灯,划破地狱一般的夜,向他奔来。

砖厂因为环保不达标被勒令关闭。这是他最后一天在这里干活了。

这些年来他一路逃跑,做过乞丐、捡过破烂、睡过街头、住过山洞……在工地偷偷打小工,好几次被拖欠工资,却不敢去讨。后来,他来到了这个砖厂。在这里干活不需要登记身份证,只要卖力,就能留下。

他拼命地干活,晴天一身灰,雨天两腿泥。渐渐地,他也能背起上百斤的砖。他的腰弯得像个逗号。

20年来,他不敢和家里联系。他把砖厂当成了自己的家。这几天来,库存的砖被一车一车地拉走。那原是他对抗这个世界的堡垒。而如今,他将再度成为一个溃兵。

“省着点花,可别都扔进女人的被窝里。”老板阿发数了一摞钞票,塞进强子的口袋。

强子被点破了心事,腼腆一笑。那是他的另一个梦。一个美梦。

从砖厂往东翻过一座山,再走五里路,有个小河子村。村口有一间新盖的平房,里面住着一个女人,姓杨,是个寡妇。

杨寡妇并不好看,窄额小眼,颧骨高耸。她的身子十分干瘪,仿佛稍大一点的风就能将她刮倒。但她的皮肤却极白,像耀眼的雪。

当第一次看见皑皑白雪的时候,强子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眩晕和幸福。

强子小心翼翼地把钱藏好,收拾完行李就直奔小河村。一路小跑,穿过密林和树丛,终于在太阳下山之前来到了村口,漫长而崎岖的山路在他的腿上泛着酸。

“小杨……小杨……”他叫着门。

门开了,露出一个小缝,缝里的小杨示意他小点声。

他进了门,小杨招呼他坐,然后就去厨房忙活。强子仔细地打量着这间新盖的房子,像极了梦里家的模样。

这些年,每次他来都会把自己身上的百元大钞塞给小杨,有时三百,有时五百,自己身上就留着点散钱。小杨攒着这些钱,终于在今年把土坯房推了,盖起了砖房。

小杨是个会过日子的女人,强子觉得十分欣慰。

吃饭的时候,强子吞吞吐吐地把砖厂被关的事说了,然而她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两人吃完饭。强子像往常一样去抓她的手,却被她一把推开。

“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先走吧。”

“走?去哪儿?”强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山洞、树林……反正你又不是没呆过。”

“我不走,我要留在这儿!”强子抓起自己的行李,往床头的柜子上放。

她冷冷地看着强子,就像看着一个外星人。

“这是我的家,你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这也是我的家!”强子大叫,“这些年我给你的钱没有十万也有八万,要是没有我的钱,你能盖得起这间砖房!”

“你的钱?哪次你给钱我没有陪你睡觉!”

强子感觉胸口像被锤子猛击了一下。

“你跟我睡觉只是为了钱。难道我们之间没有感情?”强子挣扎着。

“感情?跟一个逃犯?你他妈脑子烧砖烧傻了吧!”

天旋地转,强子的世界在一片一片地崩塌。他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只看见小杨的嘴在一张一合。一双魔鬼的手不由自主地伸上前掐住小杨的脖子。他紧紧地抓着,仿佛一松手,他那温暖甜美的梦就会从指缝中溜走。一分钟,两分钟……直到软热的身体,变冷变硬。

他像个死人一样在屋子里呆了一夜。他没有跑,直到第二天警察来将他带走。

他平静地交代了之前的事。如果说杀完第一个人之后的感觉是惊恐,那么杀完第二个人之后,心里大概就只剩下麻木了吧。

那时他17岁,上高二,放寒假的时候被同学拉着一起去镇上的赌档玩。那天他手气很好,赢了很多钱。赌档老板赵老四非要说他作弊,让他把钱还回来。他不肯,赵老四就叫了好多人打他。他一急,不知从哪摸出了一个啤酒瓶,敲碎半截,就往赵老四的肚子上扎。

血流出来的时候,旁边的人都吓傻了,一哄而散。他也懵了,赶紧跑回家。到了家已经是晚上,父母出去访亲未归。他随便扒拉了几口中午的剩饭,忽然听见村口警笛大作。他赶忙往书包里装了几件衣服,就从后门溜走了。从此他再也没有回过家……

我在看守所见到了他,现在他叫萧飞。他不到四十的年纪却有着一张看上去五十岁的脸。

我告诉他,20年前赵老四被扎完之后伤得并不重。因为自己是开赌档的,所以不敢报警,找了个熟识的小诊所清创包扎,没过多久就好了。这个事现在就算要追究,也早过追诉期了。

他低下头,双手捂着脸,身子不停地微微颤动。灯光下,我看见他花白的头发,像极了耀眼的雪。

(黄永泉 作者单位:厦门市思明区人民检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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