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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的日头村里的月

2021-10-14 14:41:58 来源:福建法治报

(一)

“城里的日头比村里热辣,村里的月亮比城里圆顺。”往返奔波于小城和老家山村之间十余个年头的母亲,总是这样区分她眼中的小城与山村。不同的是,十年前,母亲说这话时,带着对城区人事环境的明显抱怨;十年后的今天,言语间饱含着对城里生活的向往和期待。

老家在将乐崇山峻岭深处的金溪梅石坑。单看这名字,就知道村子是多么的偏远闭塞。世代居住在林海深处的二十来户人家,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自给自足日子。那时,村里人要进一趟城实属不易。从自然村到主村,要翻山越岭十多里羊肠小道;从主村到小镇,五六十里远的泥巴路只能勉强通车;从小镇到县城还有一百多里路。

我走上工作岗位之前,母亲到小城的次数屈指可数。有一次,她带我姐到城里看医生,顺路去表婶家作客。婶子热情招呼完晚饭后,便带母女俩去旅馆住宿。这可急坏了母亲:“不是看不起我们乡下人吧,家里挤一挤多热闹。不该花冤枉钱呀。”

婶子口齿伶俐,母亲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住了一宿旅馆,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母亲都为这事“想不通”。她更“想不通”的事情在随后几年时间里接二连三相继发生:在城里闯荡的姐姐找了城区男朋友;在村小学执教的我调进了城。“县城有什么好呢,家大业大的,你们就抛下不管了?”

每次被我们姐弟接到城里,母亲都人在曹营心在汉。记得,那年那个骄阳似火的夏季,姐姐坐月子,母亲在城里待了十几天,就迫不及待地想回家:“夜晚了街上都还热得像蒸笼,还是回乡下凉爽自在几天好。”这样的理由让姐夫伤心:“妈,你女儿坐月子要帮忙,你怎么还想着回家呀?”善解人意的姐姐连忙劝慰:“母亲放不下老家,也一定放不下我们。回家几天,她就下来了。”

果不出所料,在老家只待了三天,母亲就来了,肩挑手提着老家菜园里产的果蔬,感动得姐夫当场飙泪:“妈妈,空手来就好。这么热的天,下地挖这些东西,一定累坏了吧。”

母亲呵呵呵地笑了,不会不会,村子里的日头没有城里的晒,到地里干活,时不时有山风,全身都松爽。日头下山,从村头树梢爬起来的月亮特别圆,特别亮,大家关了灯,坐在坪地上聊天,不穿长袖还会觉得凉哩。

只是,只是……

母亲没有把话完整地说下去。

但我们姐弟心知肚明:勤劳的母亲,下地干活倒不觉得累,没有活儿干才憋得慌。只是,要带这么多东西进城实在是不方便。

(二)

“妈妈,你孙子生日快到了。”“妈妈,媳妇想吃你做的芋泥阳阳包,快带些家里的新鲜芋子下来吧。”自打老家能通上电话,我们姐弟俩就隔三差五变着法子叫母亲进城。

每每接到我们的电话,她总是嗔怪:“你们呀,就像没断奶的孩子,总不能让妈安安心心在村里多待些时日。”

当然,我们也常常利用节假日时间回乡下团聚。这是母亲最愿意看到的。可上幼儿园的孩子不乐意:“老家有什么好玩的,没有超市,没有公园,没有奥特曼,没有雪糕冰淇淋。”

多回了几趟后,那个旮旯村,却如同磁铁一样吸引了孩子。当然,引发孩子转变的,不是媳妇,更不是我,而是能干的母亲。她带着孩子到晒谷坪,用网兜红的黑的紫的漂亮蜻蜓;到门前水沟里捉黑溜溜的泥鳅黄鳝;到小溪里翻石头找螃蟹;不用顾忌脏了衣服,不用担心吵了人家,让孩子玩得汗流浃背,乐不思蜀。

然而,这样的机会终究不多。携家带口,利用周末两天时间往返那段交通不便的遥遥路途,实在是太累太累。而一年下来又有多少个小长假呢。

牵挂母亲的我们姐弟,只好委屈了两头都牵挂着的母亲。让她进城,多来,多住。

又能有其他什么好法子呢?

(三)

母亲算得上是乡村老家的“文化人”,上过三年私塾。在城里,母亲的这点文化是拿不出手的。对此,我一点都不在乎,倒是母亲自己有些在意,时不时会流露出遗憾的叹息。在城里,她从不叫我乳名。我说,妈,你还是用方言叫我小名吧,用普通话叫,怪怪的,我听不习惯。母亲一本正经地说,不习惯也要习惯,妈来城里不能丢了你的脸。

陪母亲上街,母亲充满好奇,就像跟随我们回老家的孩子。看到新植种的桂花树在输液,母亲笑得人仰马翻:“人畜生病打打点滴还说得过去,怎么好端端的一棵树也要打?”我说,天气炎热,通过这个方法向刚移植的树木输送营养,确保它的成活。母亲认认真真地听完我的讲解后,更是感到不可思议:“我在村里搭南瓜棚,随意打下去的木桩,都会生根发芽。城里种棵树怎么就这么难?”

逛上河州公园,看到错落布局的一盏盏景观灯,母亲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不知要耗费多少电呀。城里的月亮如果有老家村头上空的亮,可以少装多少盏路灯呢。”

我和妻子一直努力做母亲工作,希望她能加入社区老年歌舞队,丰富一下生活。母亲说,看看我这双粗糙丑陋的大手吧,伸出来都会吓着人,还加入什么歌舞队。不过,母亲说她愿意去那里走走看看,打发一下时间。

母亲真的去了,而且回来时兴致很高:“原来,城里人和乡下人一样,也爱热闹。”

又隔了几天,母亲带了几位新结识的大妈到家里,并热情地擂擂茶招呼。我们下班时,大妈们走了,留给我们喝的几大碗擂茶还热腾腾地冒气。

我断定,母亲越来越融入这座小城了。

但这并不代表她越来越远离乡下老家。

故土情深,老家是她挥之不去的一个心结。一样的常常回家,管理一下菜园子、鱼塘,采收一下油茶果,雇人挖一挖清明笋。这些活儿都没有的时节,她也时不时回家,理由对她而言俯首皆是,诸如“村里哪个叔伯生日要随礼做人情”“好久没有去村里的神头庙尾上上香了”等等。

呵呵,随母亲去吧,只要她老人家高兴。

(四)

每次母亲从老家回到城里,都会带来些新消息,有喜有忧。她为村里开始铺水泥路了高兴,为村里看上数字电视了高兴,为谁家媳妇生了个小胖娃高兴。

同样,母亲也把城里的很多新风尚带到了村里,教大家保护环境卫生;教留守村中的几位老人化舞台妆,跳广场舞……

可是,有一次母亲从乡下回城,有了思想上的波动:“老家的一些事情,让我感觉别扭。”

究竟怎么啦?

母亲唠唠叨叨地讲了一箩筐小村“嗅事”:村里有人用饲料喂养鸡鸭,拿到城里当土鸡土鸭卖,昧了良心;村里有人盖五六层高的楼房,还围砖墙,安装猫眼铁门,学城里样儿……

“山村没有山村的样子了,怎么看都觉得别扭。”母亲说的一些话,让我感到很在理,很有见地。现在,城里人越来越重视青山绿水的保护了,可我们一座座宁静安逸的山村,却似乎在逐渐走样儿。

太阳,还是那个太阳;月亮,还是那轮月亮。母亲依旧在说,“村里的月亮比城里圆顺,城里的日头比村里热辣。”可是,我的母亲,已经从花甲之龄迈入了古稀。此时此刻,说这些话时,她再也没有先前那般自信。

(李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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