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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层楼

2023-03-02 10:37:33 来源:福建法治报

阳光透过瓦片缝隙,烈焰一样烙在竹铺上,热量从头到脚传递,胸口似火在燃烧……火势越来越猛,烧得唇干舌燥,我很快就从“火海”中苏醒,立马弹跳下床,擦着汗水跑进厨房。我没吃早饭,好饿啊,喊一声“妈”,无人应答。

妈妈上山采草药,我站在屋前喊她回家,很快就没了力气。梧桐树叶纹丝不动,黑狗趴树下吐舌头,蝉娘子卖力叫唤。我走到树下躲毒日,赤裸上身,皮肤黝黑,绰号“黑皮”,妈妈也这样喊。倒椅上打盹,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我惊呼“妈妈——妈妈——”,浑身软如棉絮,四肢乏力,许久才睁开双眼,发现油灯亮了,窗外黑咕隆咚,我躺在铺上,妈妈守候在身边。

“黑皮,你终于醒了!日头那么毒,晒得人死,你打赤膊在树下困觉,还不中暑?”

妈妈扶我靠抵床背,说:“来,妈喂你稀饭,有虎皮辣椒,你最喜欢吃的。”我毫无食欲,只想睡觉。妈妈说:“喝点凉茶吧。”一碗黑糊糊的凉茶送到了嘴边,我勉强喝一口,瞥见上面浮着一颗小黑点,那是晒干了的夏枯草。

妈妈每天出集体工,散工后走小路,看见金银花、车前草之类的药材,都要弄回来,晒干后送药铺,兑换油盐。有一次,妈妈晒了一些“小太阳”,其脸如向日葵,状若楼房,散发出独特的香味,但我叫不出名字。妈妈告诉我,它叫夏枯草,泡水喝,能防暑降温,清热解毒。眼下,我觉得它的味道很苦,难以吞咽,直想吐。妈妈还替我扯痧,刮得我背皮发麻。

中暑委实痛苦,想玩玩不了,想吃吃不下,我快要疯了。邻居来串门,见我病怏怏地躺在屋里,劝我妈说:“婶,黑皮病了,还是送乡卫生院吧。”我打起精神对邻居说:“我怕打针,不想去医院。”妈妈看我一眼,尴尬地朝邻居笑:“也不是什么大病,吃点凉茶就会好。”待邻居走后,妈妈别过脸去抹眼泪。我连学费都交不起,哪来钱上医院啊?

我福大命大,在家煎熬数日,每天洗热水澡,喝妈妈调配的凉茶,病情有所好转。当我干掉一碗南瓜粥,飞快地挑回两桶山泉水时,妈妈露出了笑脸,“快去找小伙伴玩吧,看把你憋坏了!”

我像脱笼的小鸟,跳跳蹦蹦地来到村部,与小伙伴玩游戏,一直耍到天黑才回家。晚上,我和妈妈在月下乘凉。月亮是画家,把村子描摹得轮廓分明,洁白宁静。

妈妈摇蒲扇,驱蚊子,哼催眠曲,“红蜻蜓,沙沙沙,讨个堂客会当家”。月亮又白又圆,我想到了爸爸,不知他在何方。我曾问妈妈,妈妈总是黯然神伤。“你爸爸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后来我不问了,不想为难妈妈。

如此皎洁的月夜,妈妈突然提到了爸爸,“黑皮,你爸爸是一名守边战士……”

我睡意全无,缠着妈妈问:“有爸爸的相片吗?”

妈妈哽咽道:“有啊,明天找给你。”次日,妈妈忘了。我翻箱倒柜,也没找到有关爸爸的点滴印记。

日子如柴草,砍了又发芽。夏枯草、金银花、车前草等等,它们是生活的一部分,陪伴我长大,直至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安家城市。妈妈已白发鬓鬓,与我住在一起。

妈妈保持了过去的习惯,起得早,爱溜达。清早,妈妈送萌萌上学,顺便买好菜,下午接萌萌回家。这中间的空档,妈妈闲不住,就到附近公园转悠。妻子建议妈妈学跳广场舞,妈妈嫌身子笨,予以否决。

炎炎盛夏,妻子下班,责怪妈妈没开空调,“天气热,您不要省那点电费!”妈妈手摇老蒲扇,笑着说:“这个也凉快。”妻子看见茶缸里的白开水换成了金黄色液体,问妈妈:“这是什么?”妈妈神秘一笑:“这可是宝,你渴了,快喝吧。”妻子狐疑地看一眼妈妈,倒一点尝试,马上就吐了。妈妈说:“我自制的夏桑菊,防暑降温哩。”妻子恍然大悟:“就是您在阳台上晒的那些草啊。”

妻子是城里人,虽然能够容忍妈妈一些陋习,却反感妈妈采草药熬水。我息事宁人,背地里劝妈妈别弄那些凉茶了。妈妈说:“夏枯草是个宝,它还治过你中暑呢。儿子,千万别忘了过去的苦难……”

我脸面发烫,低头无语。

“你爸最后一次回家探亲,走的时候,夏枯草都熟了,我们边摘边聊,有说不完的话……你爸说,夏枯草像楼房,也叫九层楼,就像日子节节高……”

我默念着“九层楼”三字,伫立阳台远眺,都市高楼鳞次栉比,有一群白鸽掠过,碧空澄澈如洗。

(刘向阳  作者单位:湖南省湘乡市公安局交警大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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