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香樟树开花的时候，你一定要到树下，陪着香樟花坐一会儿。

小区对面的马路边，有两排香樟树。高大的树干，伸出粗壮的树枝，从路两边向中间生长。有些枝叶在空中相连，仿佛握手问候，交谈甚欢。枝叶遮天蔽日，我每次骑车从树下经过，都感觉穿行在一条绿色隧道中。抬头仰望或放眼远眺，满目的绿，无论生活有多大的苦痛，也会被这新绿驱赶得无影无踪。此时，内心深处就会不由自主地涌动出深深的赞美。

这个春天，我最幸福的事，就是每天都可以抽出时间，到这两排香樟树旁坐一会儿。

坐在香樟树下，风吹过来，一片、两片，香樟的叶子管风琴一样地往下落，像是演奏绛红色的乐章。一片叶子轻轻地飘到我脚边，叶面绛红，脉络微黄，写满光阴的故事，烙满时光的掌纹。落下的香樟树叶被风吹动着、翻滚着，在阳光里跑得很远。一位清洁工，橘黄的衣服荧光闪烁，拖着绿色垃圾车，辘辘而行。风中潇潇而落的叶子，于一个喜欢植物的人是满眼的诗意，于一个以打扫为职业的环卫工人，心里生出的或许是恼意吧。

小小的蚂蚁探着纤细的触角爬上叶柄。在树叶上，蚂蚁是自由的行者。但这样一片方寸之大的叶子，在蚂蚁眼里，阔大空旷，无边无际。蚂蚁遇到一片树叶，如人类遇到大江大河，都有各自不同的局限，都有不易到达的彼岸。一阵风吹来，叶子随风滚动，蚂蚁也不知去向何方。

一粒黑色的果子从枝头掉下来，一只麻雀从树上飞下来。它望了我一眼，仿佛我并不存在，或者以为我是一座雕塑。麻雀双足并拢地蹦跳着，去啄那粒樟树果。它从树上追到地面，无非就是为了解决腹中饱足。樟树果向前滚动，麻雀也向前跳动。麻雀把果子啄进嘴里，短粗脖子蠕动了一下，满足地抬头四处张望，拍拍翅膀飞到了香樟树上，藏在了树叶间。常见的普通飞鸟中，鸽子可以像人类一样，在地面迈开双足自由行走。而麻雀在地面上，几乎不能在同一个地方站立太久，它需要时常双足并拢跳动着，来平衡自己的身体。

这一排香樟树的末端，有一棵大叶榕。猜想这棵大叶榕的来历，或许是当时香樟树苗不够，栽下一棵大叶榕来补缺。或许香樟树没成活，第二年春天找不到同种树苗，只好栽一棵大叶榕。个体的树，一定也有它们各自不同的命运。眼前的大叶榕，落得只剩树冠最下层的一圈叶子，枯黄着，站在一排绿叶葱茏的香樟树中间，颇显尴尬。大叶榕的主干枝丫间，居然有一个鸟窝。不要以为城市的树枝上没有鸟窝，叶子隐藏了树的很多秘密。

一个年轻的母亲，抱着孩子走过来。孩子冲着我笑，那一笑，明眸皓齿，如春日头顶的暖阳。我也看着他笑，母亲把他从怀里放下，他拽着母亲的手，歪歪斜斜地向前走，边走边回头朝我笑。一直走到马路边。准备过马路了，孩子还回头对我笑。扬起小手向我摇，嘴里咿咿呀呀学说话。年轻的母亲满眼爱怜，幸福地笑了。

注定是凡人，春日，坐在香樟树下，这些细小而幽微的事物，总是让我如此心动，总是让我无限痴迷——它们都是春天的一部分，都有春天的暖意。

（赵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