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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窗幽竹

2023-03-16 12:30:02 来源:福建法治报

清晨,逛花鸟市场,摊位上摆着一盆盆文竹。文竹,虽说名字里带了个“竹”字,模样却似竹非竹,有竹之清幽;似松又非松,有松之秀拔,它让久居闹市的我联想起故宅里的一方竹院。

记得年幼时,我家老宅北部,三堵高墙围起了一片空地,瞧着老觉得少了点什么。于是,一个夏天的傍晚,伯父和堂哥俩人,一前一后,抬着一捆翠竹进院。起初,我看这几株嫩竹集体一副脆生生的孱相,似乎一阵飓风或一场暴雨就能让它们“幼年早夭”。为了给它们“开小灶”,我妈每次杀活鱼,都会将取出的内脏埋于竹子底下。雨后的春夜,后院充满了悦耳的“咔咔”声响,此时的竹,就像十三、四岁发育头上的少年,发疯似地飙长。这一丛瘦竹,我亲眼见证了它们从无到有、从细到粗、从疏到密……寥寥几株发展到大半个院落。

我在书房,看书累了,头胀眼涩,推开轩窗,“竿竿青欲滴,个个绿生凉”跃入眼帘,忽觉清气满院落,瞬间耳目亦清凉起来。

暑午炙热,我搬一张竹床在林中,横七竖八一躺,置身这绿烟朦胧的清凉世界,浑身上下舒坦爽利起来,一直睡到露水滴下来,把床栏杆都漉湿,彼时瞌睡虫上脑,倦怠已极,回到房里,才沾藤枕,就入梦乡。

冬夜飞雪,将窗一关,拉上帘子,侧耳凝听,时而雪洒竹林,淅沥萧萧,忽尔又回风交急,“咔嚓”折竹一声,令人寒毡增冷。

待到来年开春,幼笋突然奋身跳出地面,白白胖胖,像一个个人参果。我妈和婶子拿着铁铲挖笋。竹笋做菜,既可红烧肉,又可腌笃鲜,前者浓油赤酱、吊人口胃,后者白汤如乳、鲜咸清爽。忽地想到东坡先生有诗:“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似乎竹与肉的关系,非此即彼,水火不容;而平常生活中,只须简简单单上道菜,就让两者水乳相融,相得益彰。

入了秋,我时常踱步竹林,想着王维的诗句:“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仿佛自己也成了世外隐逸的高人雅士。黛玉爱竹:“我爱那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径,比别处幽静些。”因此,她选了疏竹虚窗的寒烟小院作为栖居之所,探春曾和她半开玩笑说:“如今她住的是潇湘馆,她又爱哭,将来她想林姐夫,那些竹子也要变成斑竹的,以后都叫她做潇湘妃子就完了。”想来,潇湘馆倒也颇合她清心寡欲、恬静淡然的品性。

我十七岁上,老宅拆迁,搬入新居后,唯一惦念的就是一院“竹友”。思竹的时候,就打开画册,看看扬州八怪郑板桥的竹画,郑氏之竹浓淡相宜、疏密相间,功力可见一斑,他本身就是一名爱竹发烧友,画起竹来颇有心得,讲究从眼中之竹到胸中之竹,从胸中之竹再到手中之竹,缺一不可,板桥之竹有扎根石岩缝隙之野竹、有与狂风搏斗之劲竹、有书斋庭前清隽潇洒之青枝……无一不形神毕肖,姿态入画,画里窥竹,可略解相思之苦。

我的新居距离苏州最古老的园林沧浪亭仅数丈之遥,得空便去溜达。园子的东南一隅,竹影婆娑,曲径通幽,置身竹林、隐匿其间,与我家老宅竹林倒有几分神似,“翠玲珑”馆连贯着几间大小不一的书舍,据说沧浪亭旧主是个读书人,读书人自有读书人的风雅,闲来无事,对着竹子烹茶煮酒、吟诗作赋,自有一番修身养性的妙谛。

我去扬州个园,一进园门,筱竹劲挺,临风弄影,万竿千斜顶着一个个“个”字,形同万马千军的绿色方阵,潮起浪涌,发出金石之鸣。迄今为止,我还没见过哪个江南园林的竹有如此浩瀚之势,置身竹的世界、竹的海洋,仿佛自己也化作一竿碧竹。当竹子成了园林的精气神,我想象着,这造园之主,也该是一位满身清气的俊雅儒商。打那以后,扬州园林在我心目中的地位,竟把“甲天下”的苏州园林也比将下去了。

徒步郊外,看漫坡竹林的山腰上有纯竹打造的茶楼一座,耳目为之一清,心头也跟着舒爽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拣个靠窗的座头,点上一杯明前碧螺春,看杯中嫩芽舒卷游移,茶汤渐呈碧色,似这漫山的翠竹都沉淀在一杯茶水中,此刻,方能体会到“茶社最清幽”之妙处。我素来不喜花花草草,对竹子却情有独钟。我把家具、物什能换的都换成了竹制品:竹书架、竹床、竹凳、竹筷……曾近竹、赏竹,后喜竹、玩竹,而今,看着一盆盆文竹,摇韧的芊华、俊逸的风姿,不由神思恍惚起来:须臾间,我仿佛又回到了家乡的老宅,轻推轩窗,那一方令人念兹在兹的幽幽篁林,爬满了一个游子连绵不尽的乡愁。

(申功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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