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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悲悯——品读萧红

2023-06-08 10:32:14 来源:福建法治报

读完《呼兰河传》后,我做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梦。

这些梦断断续续,有时是一个大泥坑,需小心翼翼地侧过;有时是逛庙会,手里紧紧攥着个泥塑大公鸡;有时是在一个小花园,快乐地扑着蜻蜓、蚂蚱;偶尔也会梦见跳大神、放河灯,或者一个被泼了开水的小女孩……扑朔迷离,却又挥之不去。

说实话,初读《呼兰河传》时,并没有给我留下太深刻的印象。直至梦境一次又一次的侵扰,我才发现,有些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深入骨髓而不自知。

关于民国那些才女,我很迟才知道萧红,但历史的烟尘掩盖不了她的光华。被《呼兰河传》深深吸引之后,我又如饥似渴地去读《生死场》《小城三月》《马伯乐》《商市街》……我是先读其书,再“会”其人的,当与萧红“神交”之后,才发现真真是“相见恨晚”。这是一个怎样的奇女子啊,她历经了那么多苦难,是如何能够举重若轻,让自己的文字做到那么佛性、率真、游刃有余的,又是如何把微笑融于泪水,把悲伤深藏心底的!我似乎才有丝丝明白,何以能把她称之为“20世纪30年代的文学洛神”,“当今中国很有前途的女作家”(鲁迅语),具有“掀天之意气,盖世之才华”(柳亚子语)。

刚接触《呼兰河传》时,就像听人唠嗑,东一句、西一句,拉拉家常,说说往事;又像是欣赏一幅画,一幅“呼兰上河图”,里头拉拉杂杂,人间百态,充满烟火之气。再读时,我感受到一个词:“自由。”那是情感被长久压抑之后,迸发的自由;是思绪穿越时空,在呼兰河驰骋、在小花园里徜徉的自由;是勇于破除体裁束缚,将小说和散文揉合在一起,创造独属“萧红文体”的自由;是语言文字自然流淌,无需雕琢修饰的自由。萧红作品来源于底层生活的“原生态”和修辞语法的“不讲究”,正是其高明之处,经天才之手抚慰,终而成就了《呼兰河传》为近代中国最优秀的小说之一。

但如果仅此理解,那也太过于肤浅了。萧红作品最伟大之处,应是她的悲悯情怀。她时时克制着、隐忍着,用更为平淡的语言去表达那浓烈的情感。萧红短暂的一生,饱经沧桑……一系列的挫折造就了萧红孤独、任性、自卑但又坚韧、勇敢的个性。然而,萧红并未就此沉沦,她将痛苦的人生体验化成情感的倾泻,化成笔下生动的艺术形象,她并不放弃对人生的憧憬,对人文的关怀。她的悲悯情怀正是来自于她的不幸,她的创作素材也是根植于此,将自己所有的经历、心血、苦楚融入作品之中,造就了悲悯苍凉之美。萧红几乎倾尽内心的所有,塑造出小说里非凡的人物和世界,并在这个世界实现对自我的超越。

萧红善于用女性敏锐的目光洞察生活,把笔端对准了底层的劳苦大众,他们大多是勤劳的、安分守己的,但对生活和未来,是迷茫的、没有主张的。萧红既同情他们的不幸,更悲哀其愚昧和麻木。

萧红尤其注重以自身为原型,花大量笔墨去描绘那些民族苦难下被压迫的女性。众多女性的形象,都被封建桎梏、男权大山压得喘不过气来,成为世俗之下的牺牲品。小团圆媳妇、王大姑娘、月英、金枝……还有那些数不清的城市、乡村劳动妇女,她们大都命运坎坷,结局悲惨。《呼兰河传》里,“很快地小团圆媳妇就被抬进大缸里去。大缸里满是热水,是滚热的热水。她在大缸里边,叫着、跳着,好像她要逃命似地狂喊。她的旁边站着三四个人从缸里搅起热水来往她的头上浇”,所有这些人,当“小团圆媳妇还活着的时候,她像要逃命似的前一刻她还求救于人的时候,并没有一个人上前去帮忙她,把她从热水里解救出来”。没有人探究这是为什么?没有人同情她们的际遇,周围人群大都是一种事不关己、甚至幸灾乐祸的“围观心态”,也许别人的悲惨命运只是自己茶余饭后的谈资,“所以呼兰河城里凡是一有跳井投河的,或是上吊的,那看热闹的人就特别多……”《生死场》里的月英、《小城三月》里的翠姨等等,萧红的内心对弱者是充满关切的,对施暴者和愚昧者是愤怒的,同时对现实的残酷和无奈是痛苦的、矛盾的。

更为可悲的是,许多女性本身是苦难者,同时又变成了苦难制造者;她们既是“几重大山”压榨下的被欺凌者,又成为施威者的辅助者。《呼兰河传》里,大娘婆婆这样对待才十二岁的小团圆媳妇,“我只打了她一个多月,虽然说我打得狠了一点,可是不狠哪能规矩出一个好人来……因此我也用烧红过的烙铁烙过她的脚心……”这一切的惨无人道,在大娘婆婆嘴里居然是这样轻描淡写,振振有词,呜呼哀哉!

好在,没有永恒的黑暗,只有未达的黎明。在萧红心中,未来的一切是可期的。鲁迅在为《生死场》所作的“序言”中称赞:“北方人民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却往往已经力透纸背;女性作品的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的笔致,又增加了不少明丽和新鲜。”胡风在《生死场》“后记”中指出:“使人兴奋的是,这本不但写出了愚夫愚妇的悲欢苦恼,而且写出了蓝空下的血迹模糊的大地和流在那模糊的血土上的铁一样重的战斗意志的书,却是出自一个青年女性的手笔。”

令人欣喜的是,在《朦胧的期待》中,连女仆李妈都会唱“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卫兵出身的金立之说:“我们打仗全是为了国家,连长说,宁做战死鬼,勿做亡国奴,我们为了妻子、家庭、儿女,我们必须抗战到底……”在这里,萧红笔下这些普通民众“位卑未敢忘忧国”的赤胆忠心,无疑是具有极大激励作用的,让我们看到了民族觉醒的曙光……

民国的这些才女中,张爱玲的经历与萧红颇为相似,相比之下张爱玲洒脱得多、坚硬得多,她用她的冷漠塑成一张强有力的外壳,用毒舌对这个世界报以冷嘲热讽。而萧红没有这样,她没有用彻底的冷酷去对抗和拒绝这个世界,她始终饱含温情,孜孜不倦地追求着爱,爱与被爱,于她都是人生紧要的意义。我们不难看出,萧红在她近乎平静的叙述里,总能读出许多人世的温暖。我想萧红语言风格的形成,与她的遭遇有着莫大的关系,原来历经的那些苦楚和不幸,当再次提笔时,是不愿赤裸裸面对的,不想一次又一次残忍地揭开伤疤,于是代之以轻描淡写、春风拂柳般的文字。

萧红曾经说过,人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都只是因为她是个女人。所以她必将承受那些因为是女人而带来的痛和苦,并用那些痛和苦来成就自己。萧红做到了,短短31年的生命,超百万的文字,成就了一个独一无二的萧红,一个苦难压不垮的萧红,一个深怀民族大义的萧红,一个尚德济世的萧红,一个对生命本真孜孜以求的萧红……同时也为中国文学史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我觉得,萧红作品的在今天依然是具有时代意义,我们从她用苦难锻造的直抵人心的故事中,仍能获得生命价值的启示和积极向上的力量,也许,这就是萧红的不朽。

我想,萧红和她的故事,依然会在我的梦境中上演,不过,那时的梦,一定会更清晰、更璀璨吧!

(罗炳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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