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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的滋味

2023-02-02 15:48:19 来源:福建法治报

我出生于闽东北的一个高山小村落,是地地道道的农村人,从蹒跚学步到如今华发渐多,一辈子过了几十个年,留下了许多深刻的回忆。

小时候,我们最盼望的大事喜事就是过年。从腊月十五开始,过年的序幕徐徐拉开,到处洋溢着年味,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磨豆腐、做魔芋饼、切笋干。晒干的黄豆放在水桶中浸泡一天一夜,然后用石磨磨,磨豆子时一人推磨一人迅速把豆子添进磨孔,伴随着吱吱呀呀的推磨声,乳白色的豆浆从磨缝中汩汩冒出,大人磨豆腐,小孩在旁边嬉笑打闹,分明一幅生动有趣的迎春图。磨成的豆浆,还要经过煮开、过滤、压实等程序,才能制成成型的豆腐。制作魔芋饼,程序更加繁杂,要把圆滚滚黑褐色的魔芋洗清干净,然后磨成粘稠的泥粉状,捏成团置入大铁锅煮沸,最后形成富有弹性的球或块状,吃前还要切成泥鳅大小的条状,放进锅中褪一两次才能煮食。切笋干就简单的多,功夫在于如何切得又细又薄又快。以上三种美食,都是我们当地农村过年的必备菜肴,不仅制作精细,工序讲究,而且味道绝佳。

到了小年,也就是农历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那一天,年味就更浓了,鞭炮声噼噼啪啪密集起来,家家户户开始除尘洗房子,煎麦芽糖做糕点。到了农历二十六七,开始杀过年猪,到县城采购花生、瓜子、花菜、芹菜、蒜苗等年货。印象最深的是煎麦芽糖做糕点,通常从培芽、发酵、沥汁、开煎差不多要十天时间,从开始煎煮到制成糕点要从早上弄到深更半夜,最后制成的糕点约手机屏幕大小、厚一厘米左右,是麦芽糖和爆米花的结合体,食之脆香甜酥。为了第一时间吃到麦芽糖糕点,我和弟弟妹妹就窝在灶台边等待,直到下半夜吃上才意犹未尽地上床睡觉。杀过年猪也相当有意思,腊月二十五六,家家户户忙着把自家圈养了一年甚至两三年的大肥猪杀了,村里人有的赊账有的付现金,几个小时一头重达两三百斤的大肥猪就被瓜分一空,留下猪头东家会熬一锅浓浓的猪头汤,再摆一桌杀猪菜款待帮忙的左邻右舍,至于没有来吃杀猪餐的近邻就挨家挨户把猪头汤送去,别有一番人情味。

大年三十,真正进入了过年模式。当天下午,家家户户忙着蒸糯米,蒸熟后抬到有大石臼的邻居家舂打。打糍粑是门技术活,也是体力活,先把糯米倒进石臼捣烂,几个年轻人轮番上阵用木锤舂打,直到舂得又软又烂又细为止。这时候,再把柔软的糍粑捏成盘子大小的白糍饼晾干后用于正月送年,剩余的捏成兵乓球大小的丸子蘸着甜豆沙吃。傍晚,全家团聚吃年夜饭,菜很丰盛,但基本上都是 “土产”的,土鸡、土鸭、土猪肉是自家养的,豆腐、魔芋、笋干、豆芽、地瓜粉丝是自己做的,青菜、白菜是自己种的。那时候,我家很穷,常年吃地瓜米,六个兄弟姐妹都盼望过年能够吃上几天大米饭,吃上几顿肥肉。记得有一年大年三十,母亲给我们上了一盆五花肉炖海带,我一个人就吃了七大块肥肉,一贯严厉的父亲看着我狼吞虎咽笑容满面,母亲的眼里则闪着柔亮的光。吃完年夜饭要守岁,一般要到十二点以后,我们兄弟姐妹六个人都守不住,不到十点就睡了,大人们则围在灶头烧树根,一边烤火取暖一边商量来年的计划,憧憬咸鱼翻身的新一年。记得每年农村还有立春时刻“接春”“开大门”的习俗,“接春”的时间每年都不一样,一般都在子时到卯时之间,这时候,我们都躲在被窝里,只听见父亲把大门打开,然后大声说“财到喜到开大门放大炮”,接下来,就听见一通持续不断的鞭炮声。

初一早上,照例是早早起床穿上农村“土裁缝”给我们做的新衣服,母亲给我们一人沏上一杯糖茶,象征一年到头生活甜蜜,再给我们小孩一人一个红包。接下来的早餐并不丰盛,按照当地习俗是吃斋,一碗捞线面,一碗捞青菜,一碗素豆腐,一碗米,线面、青菜意寓健康长寿,豆腐、米果祈愿新年丰收。吃完早餐,父母带我们到庙里点香祈福,下午就待在家里嗑瓜子、吃花生、拉家常。初二初三开始四处走亲访友,到亲戚家送年。那时候,交通不便,送年都靠走路,我每年都跟着父亲背上一尼龙袋又沉又硬的糍粑饼,步行5公里崎岖山路到闽北的政和县镇前镇筠竹洋村送年,那里有五家我最亲的叔叔伯伯。我的叔叔伯伯四五户人挤在一座破旧的土房里,我们轮番在破房子里吃饭喝酒,吃了一轮该回家了,长辈们会给我包红包。印象最深的是我的一个阿姆,每次给我包一两块钱的红包都要说上一通吉利话“包一毛钱给你读书买笔做文章取功名,步步高升”,还有一个老阿婆,眼睛全瞎了,住在四面漏风的破房子里,独自带着三个年幼又淘气的孙子,每次到她家,都要踩着小脚摸索着迎出来,用枯树干一样的手反复摸着我的头,热情地问这问那,最后塞给我一个红包。如今,我每年清明节还会到筠竹洋村扫墓祭祖,现在的筠竹洋村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被评为中国传统古村落,当年崎岖的山路也变成畅通无阻的水泥路,当年象征着贫穷落后的苦菜成为农村的美味佳肴。

总之,我们农村的习俗,正月初一到元宵节都叫过年,一般都不下田干活。过年期间,到处鞭炮轰鸣,锣鼓喧天,香火旺盛,礼尚来往,舞龙舞狮随处可见,祈福庙会到处皆是,只有过了元宵节后才重新进入农忙模式。回味过去过年,我觉得就是过关,往往要耗去农人一年辛勤劳动所得,劳碌一年,到最后要还债、要购买来年春耕的化肥种子、要人情往来、要喝酒送年、要备好来年孩子上学的学费,一年到头的一点积蓄很快就花个精光。回味过去过年,我觉得就是农人的信仰与坚守,希望与憧憬,不管是阿姆红包的吉言,糖茶和太平蛋,还是父亲新春“开大门”的愿望,乃至大人守岁的愿景,祈福的香火,都蕴含着农人深刻的信仰与坚守的烙印,寄托着农人对未来幸福生活的向往。回味过去过年,虽然穷,只能吃些自种的土菜,饮些自酿的土酒,尝些自做的糕点,但是那十六天,确实是农人一年之中最开心、最幸福、最热闹、最和谐、最有仪式感的一段美妙时光。

时光如白驹过隙,如今,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财富增加、生活富足的同时,我们也渐渐丢失了那些原汁原味的东西。也许,人类在发展进步捡到“西瓜”的同时,总会丢失一些“芝麻”。现代文明总是在磨蚀古代文明的进程中不断前进,这大概类似于能量守恒定律吧。

(陈守印  作者单位:建瓯市委政法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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