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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摆的婚约

2023-04-03 10:22:04 来源:福建法治报

从边界线上下来,车驶入电讯覆盖区域后,手机在裤兜里一阵乱蹿。我掏出手机一看,一共十条未接电话提醒信息,九次是溪溪打来的电话。我不知道她有什么事情这么急,要是在半年前看到溪溪一下打来这么多电话,我会惊出一身冷汗。

半年前,母亲身患重病长期卧床,每次看到溪溪打来电话,我都会条件反射般产生一阵恐慌,担心是不是母亲出事了。这心态直到母亲过世后才得以解脱。想来溪溪也明白这一点,遇到我开会什么的,她最多只打一个,就等着我打回去。现在她一下子打来这么多电话,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你知道!”

我回拨溪溪的手机,她的语气显得很生气。

“你信里写的是什么意思?”溪溪说着差点哭出声来,“周策,你一直拖着不愿与我成亲,是不是你根本就不愿娶我?”

因为不高兴,溪溪竟然直接叫我“周策”,虽然很多年来她已经不称呼我为哥哥,但直呼其名还是第一次。按照她的话说,是我半个月前寄给她的一封信惹恼了她。我脑中迅速将信的大致内容过了一遍,貌似没有什么不妥。坦白说,我的确在这封信里埋下了一个令我感到不安的信息。但是我自认为埋得足够深。

“母亲走了你就变了,你觉得我是你的一个负担是不是?以前,我总想不能活在你的阴影之下,要有自己的人生梦想,不知多少次托你找关系,介绍我到镇里的小学代课,你就是不肯找人。现在,我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着能够早一天到你身边,你又提出介绍我到镇里教书,你不明摆着要撇下我么?”说着,溪溪哭了起来。

我总算听明白了,原来溪溪是为这个事生气。我甚至都有些高兴了。她并没有识破我的真正用意。自从母亲走后,溪溪就到邻村的姑姑家里生活。我觉得有必要好好给她写一封信。我在三页纸的信中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一个问题,那就是希望她坚持人生梦想,学会更自立,我鼓动她可以到镇里的小学代课,等待机会考入正式编制。当然,最后我也让溪溪帮助做一做姑姑的工作,不要把结婚的事催得这么急。

我没想到,我写信非但没有达到目的,还令溪溪产生这么大的误会。我都有点儿后悔写这封信了。

“我可以对天发誓……”

“我不需要你发誓!”溪溪打断我的话说,“我只要你回答我,为什么让我在家里找工作?”

“首先,你年龄还小,我又远在边疆工作不能在你身边,并且说不清楚什么时候能够真正和你在一起,我想这期间你应当有你自己的生活,自己的追求……”我对着手机解释了半天,发现溪溪那头早已挂机了。

我是边疆武警某分队的副队长,溪溪是母亲的女儿,说起来也就是我的妹妹。我是母亲的捡养儿,自小父母就为我和溪溪订下了婚约。这是村里众所周知的事儿,大人们总是戏谑地称溪溪为“小媳妇”。直到有一天,我在家里的户口簿上看到我的名字后面加了一个括号,上面写着“领养”两个字,我才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十七岁那年父亲刚过世不久,母亲就将这事儿捅明了,她说我同你父亲给你们订下“娃娃亲”,为的就是你们能够永远不分开。我的心“咯噔”掉下一截,这怎么可以呢?溪溪翘起下巴说,怎么不可以,哪里不可以啦,我们又不是亲兄妹。白了我一眼,然后讨好似地望着母亲说,妈你说是不是?母亲抚摸着溪溪的头,表示认同。溪溪得意地笑了,我都说可以你还说不可以。

妹妹和母亲如此坦然,我也就勉强可以了。后来习惯成自然,也就真的觉得可以了。现在溪溪却和我翻脸了,这着实让我感到很难过。应该说,自从母亲过世后,我早就预感到溪溪会有爆发的一天。母亲生前就希望看到我们完婚,却因为我在边疆执勤一拖再拖,直到过世也未能如愿。我不止一次将心比心,要是换成我是溪溪,成天守望一份总也落不着地的爱情,我也会受不了的。道理我能够想明白,但一时无法改变这种状况。

溪溪原本是一名代课老师,从市里师专英语系毕业后,回到村里的小学代课。她的愿望是能够到镇里的小学代课,然后等待机会考取正式教师,这是她的人生梦想。然而一年多前,自从医院诊断出母亲肺癌晚期后,溪溪就一边到学校上课,一边在家里照顾母亲。后来母亲的病情恶化,为了照顾母亲,也为了我在部队能够安心服役,她竟跑到学校把工作辞了,回到家专门照顾母亲。母亲在电话里对我说起这事后,我觉得心里一阵惭愧。可是惭愧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在部队,并且母亲也的确需要一个人来照顾,我又不能回到她身边。母亲在电话里就对我说,既然溪溪辞职了,你俩的婚事也该办了。我便对母亲说,结束了任务,我便回来结婚。母亲终究还是没有等到这一天,我正在边境执勤的时候她走了。连最后一眼我都没能见上。

母亲走后,我才觉得自己对母亲有多么残酷。坦白说,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一开始就预感到母亲等不到那一天。因为那一天是什么时候,我自己也说不清楚。自从我们执行任务后,没有谁说得清楚部队何时才能撤回,也许是一年,也许几年或者更久。因此,我跟母亲说结束任务后就回家同溪溪成亲,多少显得有些敷衍。

说来有点不地道。我原以为母亲走后,我和溪溪的婚事可以暂且搁到一边。没想到事情并非这么简单,母亲走后,姑姑却接过了母亲手中的接力棒,只要一有机会就打电话给我“上课”,不论兜了多大的圈子,最后的主题总是敦促我找机会尽快把婚事办了。她说这是母亲委托给她的事,她必须要这样做。因此,虽然我有些抵触,但是在口头上却也不得不依顺于她。

就在我费尽心思要和溪溪说一说话时,她却始终不肯接我的电话,把我急坏了。如同我心中预感的一样,处突任务说来就来。我们分队作为前锋部队必须全副武装上一线维稳。作为守卫边疆的军人,我们都明白执行这一任务,最危险的后果是什么。总队参谋长跟部队做动员时说,同志们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也可以写到纸上——话语中的意味不言而喻。此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给溪溪打个电话,但是按照规定已经不能打电话,即便是写书信也不能马上就寄出,必须等到结束这一次任务后才能寄。我匆匆回到宿舍,给溪溪写下了一封信:

溪溪:

我的心情从来没有此时这么沉重,自十八岁当兵以来,我从来没有感觉到一封信写得如此艰难。但是,现在我必须要给你写下这封信。

我不知道该怎么来向你说,或许有一天,我现在写下的每一个字对你来说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因此我几乎不愿意再多写一个字。简单说,我即将参加一项高危任务。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在上一封信中我说到,希望你有自己的人生追求,并鼓励你到镇里的小学教书,我的确是有一份“私心”的,那就是如果我真的倒下,你能够自立。这样我便放心了。我希望你有一个美好的未来。这就是我真实的心理。

匆匆写下这封信。我还不能将它寄给你,只能暂时先将它锁在抽屉里。我也不知道这封信最后能否寄出,还是等我回来后悄悄销毁。如果我回不来,你是否能够理解我内心深处的爱与痛?如果我回不来,我希望你找一个能够给你幸福的另一半;如果我回不来,你不要有过多的悲哀。只要你能够少一分悲伤,那对我就是多一分的安慰。

撂下笔,我想起了那首著名的歌曲《血染的采风》,心中油然生起一种悲壮的感觉。我真的希望溪溪能够明白,如果是那样,共和国的土壤里有我们付出的爱!

(李尚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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