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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的盛宴

2024-02-04 15:52:58 来源:福建法治报

年终岁末,母亲雷打不动要摆两场盛宴,一场敬神明,一场敬祖宗。如此,旧年才算完整地落幕,新年华丽丽地登场。

敬神明的这一场,极郑重。正厅上方挂的关帝像,厨房灶台贴的“司命灶君”,甚至来自四面八方看不见、摸不着的菩萨,都在敬奉的范围。敬奉的规矩,是我阿嬷还健在时手把手地教母亲的。供品要有猪,要有鸡,要有鱼,几碟素菜之外,还要有糕饼或者发。供品的摆放有约定俗成的规矩,猪头烧到半熟,猪尾巴塞在猪嘴巴里;鱼是青鱼或者鲤鱼,讨“青云直上”“鲤鱼跳龙门”的口彩;鸡则不只有整鸡,还要有5颗抹了吉祥红的水煮蛋,寓意“五子登科”。当然,在母亲的认知里,神明也是饮茶喝酒的,所以案几上,早就斟满了热茶和米酒。

宴请的隆重时刻终于到来。冬天北风烈,尤其冷空气过境时,哪怕日上中天,窗子一开就是一屋子的凉飕飕。但母亲宴请神明时,势必要开着窗。寒风仿佛长了脚,肆无忌惮地在屋子里蹿来蹿去。母亲点燃三支清香,虔诚地跪在神案前,念念有词。小时候我常常支楞着耳朵听,说来说去无非是那几句,“家人身体健康、生活幸福”“孩儿学习进步、乖巧懂事”……听多了,便觉得母亲诉说愿望像小学生写记叙文,有时间,有地点,有人物,有事件,还有个圆满的结尾。

待记叙文划上句号了,母亲就会五体投地、手心向上,响亮地磕三个响头。有时候还会拉过我和弟弟,让我们也拜。年幼时我们会听话地照做,大了以后觉得无厘头、挺荒唐,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留她一个人站在原地摇头,一脸无奈。在母亲看来,这场宴请多么严肃和郑重,怎么可以拂袖转身?

宴请了神明,母亲就要着手宴请祖宗。

从年头到年未,对祖先的祭祀虽然有多次,唯有年底的这次,最为隆重。母亲宴请祖宗,显然不像宴请神明那么严肃,毕竟神明是属于芸芸众生的,祖宗是自家的,招待自家人吃饭的形式,亲切随意多了。

宴请祖宗的时间,母亲是和同宗亲族约好的。三五个女人,齐齐把专用的八仙桌抬到大厅中间,桌上有碗有筷,有冷盆有热炒,鸡鸭鱼肉琳琅满目,大砂锅内有鲜汤,牛骨、肉丸、冬笋、香菇,七荤八素一应俱全,供品和吃年夜饭大致相同。也点香烛,烛花跳跃最欢时,便仿佛真的有一群祖宗坐在那里,女人们开始劝酒,对着空气跪拜、磕头、添酒。估摸着祖宗们酒过三巡了,就化纸,像过年封压岁钱一样,为祖宗们焚化锡箔和冥币,让祖宗们吃饱了,走了还能带点钱,过个丰年。

母亲也劝酒,她劝的多是亡故多年的父亲。“喝几口吧,是好酒。也要吃菜,不要空腹……”边碎碎念念,边红了眼眶。父亲生前是抽烟的,供桌上便摆了一条烟,拆开来,母亲点燃了一根,放在案角任它忽明忽灭。每到这时,平日很少在人前流露情绪的母亲,便会骤然松弛下来,任想念的悲伤和岁月的风霜在面上袒露无遗。

办完这两场宴席,母亲才会风风火火地置备我们的年夜饭。

我曾经不止一次跟朋友提过母亲虔诚举办的盛宴,其实乡下广袤的土地上,多的是这样举办盛宴的妇人。她们举全部之力,做一桌风味佳肴,不遗余力地宴请中国人心中最神圣的两个人,神明和祖宗。她们并不愚昧,富裕的新农村,她们眼界广了,心胸宽了,去过的地方多了,知道生病要看医生吃药,却也不忘记在每一个传统节日来临前,忙中偷闲,备一桌菜,犒劳从未蒙面却如影随形的神明和祖先。这是她们生命里,从来不会、也将一直坚持的仪式感。

只是这样的仪式感,到母亲这一代,大抵就没人传承衣钵了。年轻一辈大多都是唯物主义者,自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我们饕餮了五湖四海的色香味美,丰盛的年夜饭,不过只是在年夜饭桌上,把一年没说完整的话,投进一声“干杯”里而已!

(林清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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