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舅比我大20岁，今年90岁。老舅在外地当了大半辈子警察，50多岁时却被调到企业工作，从企业退休，退休待遇差了不少，舅妈说他一辈子都是吃了脾气倔的亏。可我小时候最崇拜的人，就是浓眉大眼、络腮胡子、一脸正气的警察舅舅。每次看到他，就缠着他讲抓坏人的故事。他讲过的破案故事中，有两个印象深刻的，我现在还能讲个大概情节。学生时代我填表格，家庭关系一栏必定将舅舅的大名和职业恭恭敬敬地写上去，好像能为我家灰色的成分添点光彩似的。

后来听说，舅舅工作积极能力强，当上了刑警大队副队长，让我更加崇敬。

我上高中那年暑假，安徽传来噩耗，说舅舅为了工作痛失爱子。去奔丧的外婆回来，抽抽泣泣说了原委。

舅妈去外地出差，特别关照舅舅，她最多3天就回家，让舅舅无论如何都不要出差，在家里照顾3个小孩。当年小宝12岁、玲玲9岁、三妹才6岁。舅妈出差的第3天是星期天，舅舅本可在家休息，但因凌晨某地发生了一宗入室抢劫杀人案件，舅舅赶到局里参加了紧急会议，局长指令刑警大队立即组织人马去外省追捕犯罪嫌疑人。队长知道我舅妈出差在外，家里离不开舅舅，让舅舅坐镇指挥，自己带队前往。舅舅也知道队长家老父亲正住院治病，便说服队长，自己带队去外地。这种情况以前也有过，能干的小宝会照看好两个妹妹的。来不及回家安排，舅舅托队长去家里告诉小宝，并捎去2元钱给小宝买菜。

小宝买了菜，择好，让两个妹妹不要出去玩，然后提了米和菜去河边洗。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原来小宝淘好米洗过菜洗完衣服以后，经不住水里游泳的小伙伴再三邀请，下河学游泳，滑入深塘溺水身亡。舅妈回家后几乎发疯，天天到码头去找小宝，半夜醒来也要去找。我为舅舅舅妈痛失爱子难过，更对舅舅的敬业精神肃然起敬。

再后来听说，舅舅从公安局调到某大型企业去工作了，舅妈为此又哭了几天。因为这一调动，他们全家盼了几年、即将盖好的公安家属大楼就与他家无缘了。

舅妈让舅舅去跟局领导说说情况，换别人去或者等分了新房再去新单位。但舅舅坚决不去，说：“我的情况领导又不是不清楚，既然做了决定，自有领导的考虑。”舅妈气极了，说：“你不去，我去!咱不说住房困难，也不说几十年的功劳苦劳，儿子的命总是为公安工作丢掉的吧!”舅妈话音未落，舅舅“啪”的一声，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磕在桌上，茶水溅了一脸：“想用儿子的命去要挟组织吗?你住进去睡得安稳?小宝的命就值一套房子?我告诉你，我是警察，必须服从命令!”

老舅脱下警服后，警察的待遇不断上调，与企业的差距越来越大。我与他见面一直不提他当警察的事，更不问他的退休金拿多少，怕触到他的痛处。去年老舅大腿股骨骨折，我去看他，从医疗费说起，说到了退休金。我转弯抹角地问他，现在是否后悔调离公安局?老舅听明白后，很坦然地说：“服从调动，不存在后悔的问题。再说了，我今年89岁了，已超过全国平均寿命，多活一年就等于多赚一年，干嘛要后悔?”

我发现老舅头顶秃了，眼睛花了，耳朵背了，浓密乌黑的络腮胡须也变稀变白了，脑子却没糊涂，思维还是那么清晰，脾气还是那么倔。而我，古稀之年的外甥，还是那么崇拜他。不同的是，小时候崇拜的是他的警察身份，长大后崇拜的是他敬业的精神，现在崇拜的是他光明磊落的品德和知足乐观的心态。

(孙荣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