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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 碗

2024-04-01 15:55:26 来源:福建法治报

夏日午后的阳光火辣辣的,空气似乎一点就燃。老樊进去办手续,我和柘南横过街道找餐饮店。柘南浅浅的头发,低头走路不说话,进店后神色慌张,畏畏缩缩,服务员招呼“请坐”,他还是站着不坐。我说“就坐这儿吧,靠窗户”,他才把发胖的身子挪上凳面。

“柘南,你想吃什么菜,我请客。”

“别,别……随便吃点就行。”

柘南的声音夹带着一丝颤抖,还有些许激动。我点了4个菜:爆炒鸡肉、青椒瘦肉、清蒸鲈鱼、通心菜,吩咐服务员尽快。等待中,我给柘南泡茶,柘南受宠若惊,捧着玻璃杯小口品尝。我问他有什么打算,他抓耳挠腮,支支吾吾,这时候门帘一挑,老樊进来了,大大咧咧地走过来坐下。浓香弥漫,服务员端菜上桌。我提议:“喝点酒吧,你们父子好久没见面了,好好聊一聊。”老樊热切地盯着柘南,眸子里温情流动。柘南却不看老樊,转身对我说:“我不喝酒!”我喊服务员撤酒,酒瓶却到了老樊手里。“我喝点,解解闷。”老樊自顾自地倒酒,端起杯一仰脖子,咕噜咕噜地下了肚。柘南剜老樊一眼,老樊视若未见。

我赶紧打破尴尬:“服务员,来米饭吧。”服务员应声过来,把米饭从高压锅挖到不锈钢铝桶里,搁放桌上。柘南和我同时去拿铝桶,但我还是抢先一步,站起来说:“柘南,来,我给你盛饭。”柘南攥着碗,像怕别人抢去似的,说:“怎么好意思麻烦您呢?我自己来。”我说:“讲什么客气啊,饭凉了不好吃,来吧。”柘南见我固执地伸着手,腼腆地笑一笑,把碗给了我。

我给柘南盛满饭,他双手接住,如捧珍宝般坐下来。他不急于吃,而是望着白白胖胖、热气腾腾的米饭,眼眶红红的几欲落泪。老樊早就饿坏了,大口大口地咀嚼。我做出请的手势,柘南才缓过神来,伸手夹菜。碗是普通家庭常用的那号细瓷饭碗,外饰花草虫鸟,美观雅致。柘南吃得很拘谨,左手一直端碗,不时睃上几眼,害怕摔碎似的。我喊他多吃菜,他唯唯诺诺,注意力总在碗上。

“老子清早五点半坐车进城,搭七点多的火车,再倒几趟车来接你,累死了。”老樊自斟自饮,咂吧着嘴说,“你回去给我守水库,割草喂鱼,再莫跟那些人来往……”父子四目相交,老樊立马住口,低头喝酒。

“吃啊,柘南……”我往柘南碗里搛菜。许是饿了,柘南连下三碗饭,惊得服务员目瞪口呆。柘南打了个饱嗝,倒茶水入碗,晃荡着吞下,碗里干干净净。碗立桌上,于沉默中发出波涛般的声响……

五年前的某个夜晚,几个年轻人从网吧出来吃夜宵,满满一桌碗碟酒瓶,吆喝声此起彼伏。醉眼蒙中,他们与邻桌吵了起来,一名长脸男子骂了一句“没娘养的”,倏忽碗碟碎裂,响声杂沓,一块又尖又长的瓷片捅向了长脸男子,血溅一地……柘南喉结鼓凸,凝视着桌上的饭碗,泪花闪闪:“刘警官,这碗细,好端,吃得饱。”

酒瓶见了底,骨碌碌地滚向角落。老樊喷着酒气问:“里面不是这号碗?伙食还行吧。”柘南“哼”了一声,吐出一口痰,起身就朝门外走,头也不回。老樊拍桌打椅,气咻咻道:“你是聋了还是哑了,脾气还这么犟!”我按住老樊,好言安抚,然后去结账。

柘南并没有走远,而是缩在街边绿荫下,虽无阳光直射,却一下子汗湿衣衫。我劝他到店门口的廊檐下避暑,同时留意出租车。老樊骂骂咧咧地去卫生间,酒后的他愈显苍老憔悴。柘南瞥一眼那个佝偻的背影,轻轻地叹息。

我说:“你们打车到车站,我就不送了。”

“老樊一点没变,我跟他怎么过啊?我才二十五岁!”柘南别过脸去,肩膀剧烈耸动。老樊承包村里的水库,日夜守护在山坳里,妻子外出无音讯,五岁的柘南从此失去了母爱。在学校,小伙伴瞧不起柘南,到城里打工,包工头欠薪跑路……迫于生计,柘南睡车站、码头、桥涵,认识了几个游手好闲之徒,过年也不回家。那晚,幸亏瓷片偏离了要害部位,没伤到长脸男子的颈动脉,否则柘南就不止5年刑期了。

我拍拍柘南的肩,一字一顿道:“你必须面对现实,别忘了吃过的苦……”

“多么美好的年华啊,1800多个日日夜夜,每天做线圈、玩具,每个月发10元钱……吃饭用菜碗,那么大的碗,汤汤水水拌一起,不好端……感谢您这五年的关照,请放心,我决不会再吃那碗饭了!”柘南抹泪哭泣。

“喂,的土!”也不知什么时候老樊拦了一辆出租车,他在向我们招手,“樊柘南,跟老子回家吧!”柘南擦干眼泪,迟疑地抬起头。我拽一下他的衣角,他才慢吞吞地向老樊走去。

上车前,柘南郑重地对我说:“刘警官,我再不会来这里了,我永世记得您的教诲!”

我不能说“再见”,挥挥手,“柘南,饭碗在你手里,好好端稳吧!”

(刘向阳 作者单位:湖南省湘乡市公安局交警大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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