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日报报业集团主管 《福建法治报》官方网站
 
原创 | 法治福建 | 记者调查 | 时政 | 普法课堂 | 法治时评 | 说法 | 求证 | 大案要案 | 权威发布 | 公安 | 检察 | 法院 |

鸡头米

2022-08-29 09:06:25 来源:福建法治报

汪曾祺说:鸡头米老了,新核桃下来了,夏天就快过去了。

鸡头米,何许物也?正如老婆饼里没有老婆,鸡头米里也是没有鸡头的。鸡头米,学名芡实,江南“水八仙”之一,它是一种水生植物,生长在荷塘里,与莲藕比邻,只因整个果实外表毛剌剌的似极了鸡头,故此得名。

记得小时候,每至立秋,芡农们或挎着竹篮、或摆起地摊,在大街小巷叫卖:“阿要买斤鸡头米尝尝,新鲜的鸡头米!”家里的女人循声跑出去,称上几斤给全家人尝尝鲜。说起鸡头米这物什,分布广泛,南北皆有,南方称鸡头米,北方唤作芡实。北芡实多作为药引,各地超市、药店一年四季均有出售,价格便宜,久煮不烂且口感僵硬;南方的鸡头米则珠圆玉润且清糯可口。我的家乡姑苏正处江南腹地,河道纵横,水网交错,为水生植物的生长提供了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尤其是葑门一带,有着连片的芡田,有诗云:“苏州好,葑水种鸡头,莹润每凝珠十斛,柔香偏爱乳盈瓯。”指的就是葑溪一带种植的鸡头米。

很多年前,我曾在葑门横街城管科工作过一段日子,从立秋到中秋这段时间,横街一带几乎成了鸡头米一条街。每家每户的大门口都摆着一个圆匾,用来盛放剥好的鸡头米。鸡头米好吃难剥,果肉嵌在滚圆的壳里,壳相当硬,用力轻了剥不开,重一分则容易将鸡头肉剥碎。剥鸡头米是一桩极苦极累的差事,我曾尝试徒手剥了一阵,莫说指甲疲软生疼,站起来两眼突然发黑,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剥一斤鸡头米才剔出二两鸡头肉,可谓“粒粒皆辛苦”,有过这等体验,就不会觉得上百元一斤的价格太贵。饶是如此,附近的无业人员和外来打工者都纷纷加入剥鸡头米大军中。据说,这一季的收入可让农民丰衣足食一年。昔年,我常光顾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太太摊位,她每天最早起摊,吃过晚饭还继续剥,自己却从来舍不得吃一粒。老太说,孙女在外地读大学,她趁着鸡头米上市,辛苦点赚一把,孙女第二年的学杂费就不用愁了。听至此,让人油然滋生出一股“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的辛酸。

鸡头米在家乡是一道时令风味小食,古来只有富贵人家才消受得起,曹雪芹幼时曾随父祖在苏州生活过一段锦衣玉食的日子,他也很爱吃鸡头米,还将此物写入小说《红楼梦》,有一段贾宝玉让人给史湘云送吃食,其中一样时鲜货便是鸡头米:“袭人听说,便端过两个小掐丝盒子来。先揭开一个,里面装的是红菱和鸡头两样鲜果。”

鸡头米的吃法可甜可盐。配上鲜百合、莲藕片、茭白、水芹、茨菰、荸荠、莼菜、菱,猛火快炒,一盘“水八仙”全素小炒鲜脆爽口、食多不腻,更不必担心长胖。与鲜虾仁搭配,更是“强强联手”,先将鲜虾剥壳开背去虾线,加入少许料酒,拌匀腌制片刻,鸡头米用沸水汆烫一分钟捞起,起油锅,煸香姜丝,将虾仁、百合、鸡头米一起下锅,翻炒至虾仁变色,调味即可起锅。这道菜食材从简,在视觉上亦呈现一番看似平淡无奇却不失清雅风骨的苏式格调,吃起来Q糯鲜甜,是夏末秋初,苏州人必尝的一道时令美馔。

旧时,官富人家的小姐太太素有下午吃点心的习惯,根据四季,小食亦有不同。比如夏吃藕粉、冬喝芝麻糊,到了秋天,当然少不了鸡头米,最简单的吃法是清汆,“不用下锅,调以滚水,即能变生成熟,斯为妙品”,即在冰糖开水里焯一下,撒上一把干桂花,嚼起来既滑爽又香糯,还自带一股沁人心脾的本色。小时候,我常见叔祖母将银耳、桂圆、红枣、莲子、冰糖和鸡头米一起炖,汤汁黏黏稠稠,养颜美肤,这款下午茶原是太太小姐们的心头爱。

少年时,我去北方求学,秋风一起,心心念念起“最是江南秋八月,鸡头米赛蚌珠圆”。母亲颇谙我的心思,不远千里给我捎来一袋家乡“土特产”。我起锅待水烧开,将鸡头米倒入沸煮三分钟,最后兑入少许白糖和干桂花,一碗极素极简的糖水桂花鸡头米问世了。一勺入口,汤水里带着沁人心脾的桂花香,鸡头米软糯弹牙又有嚼劲,美味从舌尖渐向喉咙扩散,芳香溢齿,甘泽润喉,在这渐凉之秋,对我这样一个游子来说,既暖胃又贴心。我联想起同乡文人范烟桥盛赞此物:“银瓯浮玉,碧浪沉珠,微度清香,雅有甜味,固天堂间绝妙食品也。”沉浸在芡实的美味里,仿佛看到了故乡的秋天。如果说,画家吴冠中笔下“灰墙黛瓦、秋叶似火、野渡舟横”的寥寥几笔代表了纸上的江南秋色,那么,我碗里一颗颗圆润如珠、香糯Q弹的芡实便是舌尖上的江南秋味。一碗鸡头米,好个江南秋!

(申功晶)

相关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