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在这一茬沿街店面开了一间很小的理发店。他每天清晨六点多从家里慢慢走路过来，开店。七点后就有和他年龄相仿或者年纪更长的老人陆续出现在门口，他们理发总是从日出到日落这段时间，所以老陈也总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太阳下山后就早早关门回家。

老陈的店说小也不算小，里面理发店需用的东西一应俱全，而且因为清扫得干净整洁，店面反而显得比实际大些。店里除了理发时客人坐的椅子外还有三张椅子。门口放着两张很好看的黑色椅子，还有金色镶边。老陈的客人们都坐在门口等候着，边晒太阳，边聊两句。老人们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等候，也不急的，他们不需再追赶什么了。另外还有一张小桌前的小木椅是他自己吃饭休息时坐的。门前晾着一个专门晒毛巾的圆盘衣架，一条一条洗得干干净净的毛巾招展着在太阳下曝晒。店里面还有两面镜子，一面方镜，照着正面;一面椭圆形的镜子，光洁光洁的，照着后脑勺。他理发慢慢地、细细地。头发值得这样慢慢地、细细地弄吗?当然值得!灰灰白白的头发落在地上，像是银色的丝线。他理发，但又像是缝补，把来这里理发的人的精气神给补上了。

老陈给客人理发的时候，他的后脑勺也出现在椭圆形的镜子里，他的后脑勺也是椭圆形的，脸色可亮堂，严肃的时候很认真，笑的时候又很温和。他六十岁，他还健茁，像一棵不断发新叶的大树，你分不清他的年纪，他已经到了一个说他从五十岁到七十岁都可以的、让人琢磨的年纪。其他三个季节，他穿得很单调，但到秋天，他总喜欢在衣服外面套一件小马甲，他有各种颜色的小马甲，棕色、黑色、灰色、卡其色。他除理发时很严肃，平常总笑的。你去理发过一次，只要再从门前经过，他认得了你，同你笑笑地招呼着。

晌午的时候，客人少，老陈吃饭准时，不亏待自己。他总是到附近打包。他打包也不太随便，有时简单的吃个粉啊面的，如果吃米饭就要有菜有汤，在小桌子上仔细摆好饭菜，吃饱了才好做事情。如果不吃米饭呢他就爱吃馄饨、水饺。老陈吃饭总吃得很香，聚精会神地，旁若无人地，大口大口地吃。

从日出到日落之间他最空闲歇息的时候就是正午。他坐在桌前一只手撑着脸颊，或是两只手捧着发呆的时候，看着路人来来往往，可真像一幅合适的静物画。太阳晒得很舒服，他迷迷蒙蒙的睡眼也在看着店门口，静静地发着呆，认真地发着呆，门口晾晒着一条条毛巾，从他迷蒙的睡眼看去，像飘摇着一尾尾自在的鱼儿。

（黄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