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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钟声

2022-09-19 10:56:23 来源:福建法治报

那年,我师范毕业。我的同学,大多分配到了理想的学校,而我却分配到了边远的岭前村小学。新中国成立以前,岭前村山势险峻,匪患严重,是臭名远扬的“土匪村”,曾令过往行人商贾胆战心惊。

我本憧憬着在三尺讲台书写精彩人生,但一纸通知,偏偏把我调到有西伯利亚之称的“土匪村”。接到分配通知那一刻,我手在颤抖,“岭前村”三字就像一把刀子,扎进我心里,把我的理想戳得粉粹。报到头天,我特地去了一趟新华书店,买了一堆考研的书籍,发誓有一天要离开这里。

报到那天,我转了两趟车,再跟着学区老校长走了几十里山路。我默默地跟在老校长后面,只见弯弯曲曲的悬崖小道,两旁耸立着连绵的群山,海浪一样一波接一波,山的缝隙中,爬着一条小道,两边站满了沉默威严的岩石。老校长说,这条小道是入村的必经之路,沿着这条小道上去就是岭前村了。

岭前村山高坡陡,学校就设在难得的一块空地上,周围是土砌民宅。学校就只有一栋破旧的两层砖混教学楼,一把大锁紧锁着锈迹斑斑的校门,四周围墙爬满了杂草,墙上有幅斑驳的“向雷锋同志学习”的画像,教室里的课桌满是小刀刻痕。

老校长把大门钥匙交给我,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孩子,这里的老师来了一拨又一拨,但没人能坚守下来,这里也不是你呆的地方,待明年秋,我帮你申请调回中心校来。我的眼圈红红的,握着的钥匙感觉有千斤重,心里像堵着一块冰。

小学只有一到三年级,老师就我一个,要充当三个年级的老师,学生也就只有二十来个,都是些留守儿童。我知道,经济条件稍好的家庭,都把孩子送到镇上去了。

孩子们衣着邋遢,泥巴鼻涕随处可见,有的还把裤脚卷得一高一低,让我很不习惯,毕竟我是个女孩子呀,对美有更强烈的追求。我多次教育孩子们要衣着整洁,讲究卫生,可他们依然我行我素,仍在泥巴里摸爬滚打,我对他们失望透顶。最让我难受的是在炎热的季节,教室里孩子们散发出来的浓重汗臭味,填满了教室的每个角落。一堂课下来,常令我窒息,心头的委屈,像水一样向我漫过来。

孩子们都是留守儿童,老师一年换一个,成绩自然是优秀不起来,简单的知识就像炒旧饭一样,反反复复讲,可孩子们还是拼命摇头,我心里像压着一块大石头般沉重,对他们是从失望到绝望了。

岭前村的夜晚,“土匪出没”已成往事,只有依稀几声犬吠声,月透窗棂,夜凉如水。我没有睡意,在灯下读着考研的书籍。我坚信,只有考研,才能让我早点离开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当然,也有让我感到些许欣慰的时刻。每天早上八点,我准时敲响上课的钟声,随着“咚-咚咚”悠扬的钟声响起,孩子们像离弦的箭一样冲进教室,随即响起了琅琅读书声,在静谧的村庄萦绕开来。钟声就是命令,这条铁律,孩子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违反的。此刻,静静地听着孩子们的读书声,没有尘世的纷扰,这是最好的心灵慰藉。

日子在悠扬的钟声中缓缓流逝。

又到了雨季,闷热的夜,夜空中积压着厚厚的乌云。我还在窗前读着考研的书籍。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山村漆黑的夜幕,几声沉闷的雷声如大炮轰鸣,瓢泼大雨从天而降。突然“啪”地一声,停电了,整个村庄一片漆黑,我的心就像一片落叶飘进了深渊,我用颤抖的手点燃蜡烛,烛光亮起来,驱散了我心中的恐惧。

恍惚中,我感到窗外明亮了许多,定眼望去,只见学校周围的民房屋檐下,亮起了无数光亮,有烛光、有手电筒、有油灯……像一环日晕把校园圈起,照亮了整个校园。孩子们齐声高唱着歌谣,“噢!妈妈,烛光里的妈妈,您的脸颊印着这么多牵挂……”飘渺的歌声越过串串雨珠,萦绕在我耳畔。孩子们有节奏地挥动手中的手电、蜡烛,朦胧而摇曳,歌声盖过雨声,我哽咽着,眼泪瞬间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滑落下来……

此时,黑暗中的光亮,孩子们的歌声,就像寒冬中柔暖的天鹅绒,让我这颗飘进深渊的心瞬间温暖起来。尔后,一种愧疚之感涌上心头,让我无地自容,羞愧难当。

第二天清晨,我在灶头边点燃了一根火柴,一把火烧毁了我所有的考研资料。

秋天,老校长把刚获批的调动申请书递到我跟前。我摇摇头,坚定地说,不,我不走了,这里需要我,我要留下来。老校长一脸茫然,好像又领悟到了什么。

第二年秋天,岭前村小学又调来了一位新老师,他是我的未婚夫,要和我一起开垦这片贫瘠的土地。开学第一天,我们准时敲响了九月的钟声。

今年九月,新学期第一天,一只纤细的手,迎着和煦的晨光,敲响了新学期的第一声钟声。悠扬的钟声回荡在静谧的村庄,随后琅琅读书声在校园萦绕开来。敲钟的女孩名叫小美,是我的女儿。

(赖大舜 作者单位:上杭县人民法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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