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时分，途经附近小学门口，忽见一老人呆坐马路当中，赤脚着一双蓝色塑料拖鞋，神情惊恐呆滞。人来人往，有人注目却无人过问，我遂调转车头，到他身边停下。

近前才发觉，老人左脚大拇指处开了一道长长裂口，正往外汩汩淌血。我问老人：“老先生您怎么了?”老人无助：“摔倒了。”我问：“是被车撞的还是自己不小心摔的?” 老人答：“自己摔的。”

我细看他那脚伤，虽然血流得挺吓人，但应该只是皮外伤，便问他：“别的地方没事吧?能站起来吗?”老人点头。此时总算又过来了几个路人，大家协力将老人搀扶到人行道上，找地方让他坐下。

我问他家人的电话，老人却嚅嗫：“没有人啊……家里没有人。”“孩子呢?”“……也没有……”老人语焉不详。我只得拨打110请求帮助。警讯台的姑娘问我，叫了救护车吗?我答，应该没有严重到那个地步。姑娘说，那我叫附近的警察过去，你等一等。

大约七八分钟，警车驶来，一个中年大叔下车，业务极其熟练的样子，开口便问老人：“讲普通话还是福州话?”老人如见救星，立刻回答：“福州话。”我见二人对上了暗号，接头成功，俨然已经不需要我这第三者了，便向警察叔叔申请：“那我回家了哦?”接着便黯然离开了案发现场——唉，怎么没人问我同志你叫啥，那样我就可以骄傲地挺起胸膛，仰起满是褶子的脸朗声回答“我叫红领巾”了。

说起来，有一个雨夜，我跟我姐还在家门口捡到过一个半死不活的男生呢。我们眼见着那男生坐着摩的飞驰，结果被打滑摔倒的摩的甩得老远，飞到道路当中仰卧不起。老姐立刻带我跑过去，查看，报警。男生晕厥半晌总算转醒，警车也终于姗姗到来，只可恨那摩的司机趁我俩不备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跟先生说起这些事儿，他埋怨我鲁莽，替我担心：万一老头讹你，说是你撞的呢?这事儿现在可不少。我抛给他一个大白眼，傲娇地答道：媒体会爆出来的事，当然是耸人听闻的特例，不必杯弓蛇影因噎废食——况且我又不是不懂得自保，且不说如今处处摄像头，自己也可以打开手机摄录全过程以证清白啊。

我时常对不少形式主义的活动心怀抵触，路上遇到大小乞丐熟视无睹，但我坐车，一定会给老人和婴儿让座;我看见小偷对前面女生的背包下手，一定会冲上去揽住那个姑娘，热烈地八卦：“哎，你的包好漂亮，哪儿买的?”或者“哎呀你不是某某某吗?”借机偷偷提醒。我见到颤颤巍巍要过街的老人，一定会停车请他先过，而扶老奶奶过马路的事情几个月前我也真的做过……

盖因我曾经，也接受过类似的恩惠。

想那日我扮演暴走少女在街头飞车，结果摔了个四仰八叉，街头人潮汹涌，无数人和车自我身边飞掠而过，我既羞且痛，兀自挣扎，双眼泪水几欲喷薄，最终有人伸来援手，拉了我一把。我始终记得，那是一名年轻的女郎和她母亲。还有当我幼年时、当我怀孕时、当我吃力地抱着小小的女儿乘车时，那些给我让座的人们，感谢你们为这城市撒下这许多善的种子。

忘了在哪里读到，当你做出某个决定时，请想一想，你的母亲和女儿会怎样看你。有人说此时世道险恶人心冷漠，多少良好品质渐行渐远，对此，喋喋不休者有之，拍案而起者有之，调侃讽刺者有之，字字句句振聋发聩，却有不少人在事情发生时，因为自保，一样选择畏惧地躲开。我不知道当他远远逃离时，他的母亲会否埋首垂泪，他的孩子会否掩面汗颜。至少我知道，当我向我妈建议她独自出行时随身携带一张紧急联络卡，并把事件经过向她汇报时，她很高兴，在电话里大声赞扬我道：“你做得很对!”

（高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