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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空的折叠与生命的凝固——读南帆《历史抛物线》

2023-07-20 10:58:02 来源:福建法治报

《历史抛物线》

南帆 著

福建教育出版社

南帆先生《历史抛物线》共两辑,第一辑是对一些日常意识、日常经验的文化剖析、哲思感悟。第二辑是与福州有关的重大历史事件的回顾,主要有《辛亥年的枪声》《戊戌年的铡刀》《宫巷沈记》《马江半小时》。最近我着重研读了本书第二辑。这组散文很好读也很耐读,利用乘几站地铁的时间,与其中文本邂逅,或作一次畅谈,或彼此相视而笑,感受散文写作的玄思,探寻发生在这块土地上的历史故事的来路和命运。

弗洛伊德有一个描述:悲伤是我们零零星星地、逐渐地放下所爱的对象。虽然说得很美,但应对悲伤的方式并不一定只有放下,与逝者持续地保持联系也是一种正常现象。我们的文明里有一门学科叫历史学,历史中“既有岸的存在,又有越岸的漫溢。漫溢的部分,就是情感最真实和饱满的流淌和溢出”。辛亥年广州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中的林觉民、戊戌年北京菜市口戊戌六君子中的林旭、1844年马江之战中几乎全军覆没的福建水师,这几百个历史人物在《历史抛物线》中相遇,时空折叠,“侠气”“深情”“痛心”“冷漠”“宽容”“惆怅”等词语镶嵌在散文的字里行间。这些词语相互缠绕、相互对峙、相互覆盖,也相互支撑,建立起散文叙述的精神结构的坚实基础,其中可以感受到作家的眼泪、祝福和滴自心头的血。

《辛亥年的枪声》中,对于林觉民《与妻书》的文本解析成为至关重要的一环。私人感情与民族大义交织在林觉民这一人物形象当中,最大强度地造成人物形象的内在张力。他写道,“夜黑如墨,江畔虫吟时断时续。待到同屋的两个人酣然入眠之后,林觉民独自在灯下给嗣父和妻子写诀别书”。林觉民的《与妻书》写在一方手帕上,“吾牺牲百死而不辞,而使汝担忧,的的非吾所忍。吾爱汝至,所以为汝谋者惟恐未尽。汝幸而偶我,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国?吾幸而得汝,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国?卒不忍独善其身。嗟夫!巾短情长,所未尽者尚有万千,汝可以模拟得之。吾今不能见汝矣,汝不能舍吾,其时时于梦中得我乎?一恸!”林觉民们决定做出牺牲的时候,他们的内心充满了历史感。他们的心灵是连接在群体上的,把为国为民奉献牺牲变成了抽象的、近乎绝对的心灵约束。可是,历史又将如何评价他们呢?

作家对这个世界的义务在于审视和承受沧桑,在于为人的彷徨和痛苦建立一种表达结构,于千万人中,于百年之后,不断地去撞击共鸣。作者写道:“林觉民应当有更大的历史贡献,他付出的代价是自己的生命……”,“我们的乡亲林觉民有血有肉,有情有义,他会心高气傲,会口出狂言,会酩酊大醉,也会愁肠百结。心存革命一念,他就慷慨无私地将自己的一百多斤豁了出去。做得到这一点的人就是大英雄。” “至少在网络上,革命家林觉民已经成为一个没有温度的称号,情种林觉民仍然炙手可热……”

历史好比奔流的湍流,顺流的舟楫,扬帆飞驶,顷刻之间,已过了峰岭千重。一切仿佛是水到渠成,是不可遏制的历史必然;而从另一个侧面去看,又是那么偶然。在南帆历史散文体系当中,“历史”成为一种需要被重新认知、定义的概念,它不再仅仅指向一种过往的既成事实,而是内蕴于“历史”概念当中的某种尚未完成的迫切性意义,类似一种情绪暗流,成为人生之思、意义之谜、历史之殇。“我突然明白,历史是一座巨大的迷宫。对于林旭也是如此。他慨然把一条命押在了菜市口,仍然没有赢得历史。” (《戊戌年的铡刀》第188页)

作家用他独特的叙事和语言,进入历史的根部,发现并勘探人性的内部风景,将人类某种共通的情感牢牢凝聚在白纸黑字间。我们可以感受到作者内心的承载,可能需要对世相、现实、历史的更多隐忍和宽容。他在铺一条道路,他走他的路,我们读他的散文,也是在走他的路,在这些历史里认识自己、彼此相认。

比如《马江半小时》,显示出丰富的容量,直接把握和焊接了文字、叙述与存在的想象关系,直抵人、人性与尊严。马尾港坐落着福州航政局,它是中国近代最早的舰船基地,中国制造业的发端处,中国飞机制造的发祥地,中国海军的摇篮,中国近代教育的第一个学堂,中西文化大交流的第一个平台。1884年发生在马江江面上的那一场血战,仅仅半小时,苦心经营近20年的福建水师,在法国军舰的炮火下全军覆没,11艘船政局制造的船舰、700多名水师官兵葬身水底。今天我们凭吊它,这里只有几座红砖房子、一座钟楼和一棵古榕了。

作者提到:“马江之战的历史事件已经由众多的历史学家反复勾勒,他们的描述更多地注视强大的因果逻辑、事件轮廓的整齐边缘以及情节的起讫。我想进而关注的是历史事件内部如何排列着一个又一个具体的人生……”在《马江半小时》中,作者将时间的尘埃抹去,陈述了整个历史事件的轮廓,以抽丝剥茧的方式提供了那些遍布的复杂的层层叠叠的细节,使得那些消逝在时光深处的人——邓世昌、张佩纶、何如璋、何、穆图善、孤拔、魏瀚等人接踵重现,栩栩如生,伸手可触。时空如何在这里折叠?生命如何在这里凝固?那些隐没在历史幽暗之中的人、人心又是如何?

我们相信文学,是因为文学是对生命存在的另一种可能的展示,它照出我们认知的盲区,发现了那些被以为是沉默不语的、不知道发出声音的人。不是我们看到了文学,而是文学看到了我们。文学也许没有什么现实的力量,但我想象中的人的灵魂的样子就是一首好诗或一首好词。翻开这本《历史抛物线》,刹那之间,就能看到这么多好的灵魂站在眼前。

(黄丽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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