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朵塑料玫瑰

一朵色泽鲜艳的塑料玫瑰，被悄然插入门缝。门外，他的脸紧紧贴着门沿，屏气凝神，使劲儿捕捉着屋内的一丝一毫动静。若无人应答，他便打算轻车熟路地进屋“顺手牵羊”；可要是有人出声，他就是那个售卖玫瑰花的帅气男子。“塑料玫瑰，永不凋谢！”他在心底默默念着这句推销词。

“我在……”屋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宛如一颗石子投入静谧的湖面，瞬间打破了他内心的盘算。

他微微一怔，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多年的“经验”让他迅速调整好表情，强堆起一脸假笑，将那枝塑料玫瑰小心翼翼地探进屋内，脑袋也跟着缓缓伸了进去。 当看到女人从里屋迈出的那一刻，他的目光瞬间凝固，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咒般愣住了。女人身形柔弱，面色苍白如纸，显然是有病在身。然而，病容却难掩她精致的五官和独特的气质。在他眼中，女人如一束温暖而耀眼的光，美得令人不敢直视。

“美女，买朵玫瑰花吧，永不凋谢！”他舔舐着干燥起皮的嘴唇，努力压制着内心的紧张，尽量挤出最柔和的声线推销着。可紧张还是让他的手不听使唤，玫瑰“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女人蹲下身子捡起玫瑰，轻声说道：“哦，挺特别的，但我不喜欢假的东西。”“图的就是个永不凋谢的长久嘛！”他硬着头皮，装作若无其事地探进半个身子，目光迅速扫视着屋内的每一个角落。“我看你怪辛苦的，这么大热天的还出来卖花，进来喝口水吧！”女人转身走进厨房倒水。趁着这个间隙，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茶几上一个精致的玉镯。鬼使神差地，在女人背过身的瞬间，他迅速将玉镯藏进了口袋。

“你干这行多久了？”女人突然端着水出现在他面前。他瞬间心跳如鼓，口干舌燥，慌忙接过水，来不及回答女人的问题，大口大口地喝起来。当与女人四目相对时，他的心脏猛地一颤，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自卑情绪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地扯了扯自己那件洗得泛白且满是褶皱的衣角，试图遮住藏在口袋里的玉镯。粗糙的双手止不住地微微颤抖，他不敢直视女人的眼睛，眼神闪烁不定，连刚吞下的水似乎也在胃里翻江倒海般抗议着。他急忙拿回玫瑰，脚步慌乱地匆匆离开了屋子。

“我一个人在家，也没什么人可以说说话。明天你能再来吗？你那朵玫瑰我可以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女人站在门口，努力提高音量，试图把话捎给他。然而，她本就虚弱的身体使不上力气，声音微弱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卷走。他听到了，却咬了咬牙，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

回到家后，他的双手早已被汗水湿透。他迫不及待地拿出今天的“战利品”，那只玉镯温润剔透，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着柔和而迷人的光泽。往常的这个时候，他早已熟练地估算出价格，转手卖掉，然后得意地数着钞票，盘算着如何犒劳自己。可今天，他却呆呆地望着玉镯，丝毫没有偷到东西的喜悦。

他的眼前不断浮现出女人苍白的面容和那温柔而深邃的眼神，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愧疚感，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着他的内心。他回忆着女人的眼神，莫名觉得女人早已看透了自己的所作所为，顿时耳朵红得像要燃烧起来。

这一夜，他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各种思绪如乱麻般在脑海中交织。第二天，他便早早地带着那只玉镯，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了女人家。跟昨天一样，门虚掩着，仿佛在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到来。他轻轻推开门，郑重地把玫瑰捧在胸前，声音微微颤抖地说道：“你好，我来卖花了！”

女人微笑着迎了出来，将他请进屋里。她毫不犹豫地买下了他的塑料玫瑰。趁着女人不注意，他悄悄地将玉镯放回了原来的位置，心中的大石头这才落了地。随后，他安心地坐下来，与女人聊了起来。

“你做这个多久了？应该也挺不容易的吧！”女人轻声问道。他喝了口水，放下杯子，眼神闪烁着，低声说道：“没多久，刚干没几天，生活所迫嘛！”女人轻轻点了点头，目光中满是理解：“我懂，生活有时候确实会把人逼得走投无路。不瞒你说，我最近生了场大病，一个人在家，没有人跟我说话。”他心中涌起一阵怜惜，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真诚地说道：“生病一个人扛着，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您肯定吃了不少苦。”女人笑了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丝无奈，却又透着坚强：“可不是嘛。不过没关系，总会好起来的。”

随着交谈的深入，他发现女人温柔又睿智，对他没有丝毫的嫌弃和鄙夷。他原本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在心底悄然滋生。

从那以后，他每天都会早早地结束手头的事情，满心欢喜地朝着女人的家走去。女人会有意无意地向他普及很多法律知识，他也会跟她倾诉生活中的种种难处。两人之间的情感愈发深厚，彼此依赖，仿佛对方已经成为了自己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可有一天，他如往常一样走向女人家，却看到门口站着一群警察。他心中“咯噔”一下，难道是自己曾经偷窃的事被发现了？

一名警察面色凝重地朝他走来：“你和这屋子的主人认识吧！她是个警察，在一次执行任务中不幸胸口中弹，经过全力抢救才捡回一条命。可不幸的是，最近伤口引发肺部严重感染，今早还是没能挺过去，过世了。”

听到这话，他只觉得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手中的玫瑰瞬间滑落，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不……不……别……别……”他喃喃自语，声音颤抖而破碎。几名警察见状连忙上去扶他，他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我……我能进去看看吗？”“你是她什么人？”一位警察问，“我是她的朋友，不，是家人，家人！我今天来给她送花的。”他哀求着要进屋看一看，两名警察搀扶着他进屋，他坐到女人的书桌前，取下花瓶里的那朵塑料玫瑰，干脆地丢进垃圾桶，然后端端正正地插上一朵真玫瑰，在花瓶旁边他发现了一本日记本，犹豫再三，他还是缓缓翻开了它。

上面写着：“今天，一个陌生男人进了屋，说是卖花的，塑料玫瑰。他紧张又四下环顾，眼神闪烁，好像在盘算着什么。警察的直觉告诉我，这个人不对劲。果然，他偷走了我的玉镯。我本想直接拘留他，可从他的眼中，我看到了生活的无奈和一丝善良。我邀请他明天再来，希望能借此机会引导他走上正途，让他知道生活还有其他更好的选择……愿法治以外还能有心治……”

男人缓缓合上日记本，一片玫瑰花瓣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沾满了他的热泪。

（作者单位：连江县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