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宵

晚间十点半时，耗子打电话给我，让我去东门八角楼海鲜排档吃宵夜。我本不想去，却蓦地想起耗子手头还有个项目是我急需取得的，他该是想让我去买单吧，若得罪了他，我这个项目估计也黄了。我摁灭刚燃起的烟卷，端起保温杯喝了一大口枸杞茶，果断地抓起外套直奔东门。

我的建筑公司已经是入不敷出，岌岌可危了，如果再不抓个哪怕是豆丁般的微小项目上马，恐怕我这个法人代表即将和手下的几十个员工对簿公堂了，我现在连员工的基本养老金都缴纳不起了。

耗子是个能人，手里握着好几个工程项目，只要他肯赏个小饼给我吃，我的公司又可以苟延残喘地活上几个月。平日里我想拍他马屁灌他几杯，他根本就不屑看我一眼，如今他主动约我吃宵夜，冥冥之中是不是有好事降临于我？我暗自狂喜地思忖着……

我到八角楼海鲜排档时，耗子与其他五六个人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几个人东倒西歪地胡说八道着。我惧于失去耗子手中的项目，上前扶起桌边歪倒的两张条凳，正欲凑前询问是否添酒加菜时，边上来一个瘦子，挨着我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只见瘦子很自然地从耗子跟前的桌面上抓起了那盒软装华子，娴熟地扯出几支，挨个儿往耗子他们几人面前伸了一圈过去，耗子几个都半醉了，皆摇摆着手接不起烟支。瘦子最终把那撮华子递到我面前，示意性地晃了晃，我捏取其中一支，道了一声谢。

在我点上华子的那一瞬，瘦子就迅即给我斟满了一大杯白酒，随即也给自己满上一大杯，容不得我端起杯子，他就飞快地用杯沿轻撞了我杯沿一下：大哥，我先干为敬！

看着他豪爽地仰脖将一大杯白酒倒入肚中，我深深佩服耗子带来的人勇猛异常，我甚至庆幸自己被耗子叫得迟了，若早来，耗子手下每人给我这么来一下，以我的酒量，此刻我不躺在餐桌底下才怪呢！

我估摸瘦子应该是耗子带来的这帮人中最善饮的高手了，只见他频频举杯，和耗子等人打了通关，期间还穿插着和我干了三大杯，我有点招架不住，又恐因他而得罪了耗子，只好打肿脸充胖子，硬是把那三大杯白酒给吞咽了下去。此刻，我已经是头晕目眩，有点儿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这时，耗子发话了，对瘦子喊道，兄弟，酒量有大小，再说也要论个先来后到的，我这兄弟——耗子用巍巍颤抖的手点着我说，他迟来，你该和他多喝几杯。

于是，我又被瘦子强行给灌下了两大杯白酒。我涕泪横流，却不敢落荒而逃，我牢记今晚这么迟应约出来，就是惦念着耗子口袋里的项目，我必须坚持下去，我要负责晚上的买单。

昏昏然，我几近呕吐，也想趴下……

朦朦胧胧间，我听到瘦子在呼叫老板，我深怕他要抢着去买单，便奋力打起精神来想阻止他。当老板躬着腰身子凑上来时，他却让老板再上二十串烤鱿鱼串，外加两根烤羊小腿。

我暗暗吃惊，大家都已经喝得东倒西歪了，谁还啃得动这些东西呀？但我碍于耗子的面子，只好佯装毫不在意，心里却盼着耗子等人能出面制止一下，但耗子等人无动于衷，我只好趴下身子，让脑瓜子降降温，我再度告诉自己，今晚就是来买单的，只要能让耗子高兴，多少银两都要花出去，我必须大大方方这一回。

少顷，服务员端上二十串烤鱿鱼和两根烤羊小腿，餐桌上除了瘦子，其他人几乎全都趴下了。见我们都没了动静，瘦子直接吩咐服务员说，这些新烤上来的，全给我打包吧！

服务员很快就把鱿鱼烤串和烤羊小腿给打包好了，递给瘦子。瘦子就好像我们都不存在似的，旁若无人地拎起打包袋就要往外走。

晕沉中，我像被触动了什么东西似的，艰难地抬起头对着即将离去的瘦子喊道，兄弟，你不帮忙一起送送耗子他们了？

瘦子瞬间一怔，然后回过头对我一咧嘴，您不是还在吗？待会儿您送他们回家不就得了！

我发现，他在转头对着我时，正悄悄地把拎在手中的那袋打包好了的东西，往身后藏掖着。

这时，耗子突然清醒了，对着我说，吃不完的东西就让他带走吧，别浪费了，他好歹也是跟你来的兄弟呀。

什么，跟我来的兄弟？！我愣住了，他不是和你们一起的？

耗子也呆住了。趁我们还没作出反应时，瘦子却蓦地撒腿跑了起来。

当然，他最终还是被逮了回来，大排档老板和他的伙计们毕竟没喝酒，对付一个已经喝得差不多的吃霸王餐的家伙，他们的追赶能力还是绰绰有余的。

瘦子哭了，哭得悲惨无比，哭得昏天黑地的。耗子几个丝毫不同情他，连同大排档的老板及其伙计们都挽起拳头欲揍他。我止住了他们，问瘦子，你为什么要来这儿吃霸王餐？

他凄凄地说，我从老家来这里打工，已经半个多月了，找不到工做，带出来的钱也花光了，老婆孩子都在挨饿，晚上趁你们喝高了，就想混水摸鱼给他们顺点好的吃……

耗子颠着步摇晃着扑上去，举起软绵绵的拳头欲捶打瘦子，被我用手给托住了。我无意间往大排档的街对面瞟去，黑暗中，对面防护隔离栅栏外，仿佛有个女子正抱着个孩子，望眼欲穿地面对着这边呢……

我从大排档伙计手中提过那袋打包食品，递给了瘦子，挥了挥手，让他离去，然后独自走到大排档的小柜台前，把今晚夜宵的账给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