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位”

“老王呢？今天老王都没露面？”

坐在长石凳上的老秦问老汪和老郭，扭头往街巷里看了看，眼光转回到面前空着的“王位”。

这里是圩尾街大伯公庙前的小公园，所谓“王位”，就是那把唯一有靠背和扶手的不锈钢椅子。数百年的老榕树，密匝匝一片浓荫，还有香火很旺的小庙，这里历来是老人们喜欢闲坐、纳凉、谈天说皇帝的地方，本来是没有什么椅子的，大家要么坐在榕树气根上，要么坐在随便垒砌的石头或在砖块上，有的老人则是自带塑料凳或小木凳。几个月前，老王的儿子偶然回圩尾街老厝，看到父亲和几个老人四散坐着的场景，他们聊得很火热，坐姿却显得不那么舒服，他的心一下被触动了。他是马铺县建设局局长，眼下县城有几个公园正在改造，就让包工头用一些边角料把这里顺便也改造改造。其实，这完全是小事一桩，包工头用不到三天的时间就把这里打造成一个小公园了，花坛、石桌、石凳，地面用水泥和石子做出了八卦形状，有模有样的，围着核心位置的那张石桌，有四只焊在水泥地面上的不锈钢椅子，却只有一只有靠背和扶手，大家都说，全托老王的福气，这里修成了小公园，这把椅子要专门给老王坐。老王似乎也觉得理所当然，当仁不让地坐下来，僵硬的背部往后一靠，舒服啊，安稳啊，感觉特别享受。这把椅子便渐渐被叫作了“王位”。除了刮风下雨，圩尾街的老人们每天都在这里“开会”——这是老秦的用词，最近老王学了一个新词，叫作“打卡”。也就是说，大家每天“打卡”，这把“王位”永远是留给老王的，有时候，老王还没来，别的街巷也有老人偶尔来这里，不知情就坐了“王位”，老汪、老秦、老郭等本街人士立即要求对方起身离座，因为这是“王位”，不是随便人可以坐的。

几个老人的目光不知第几次望向圩尾街时，街面上终于出现了老王的身影，他两只手背在身后，走得很慢，右腿似乎有点问题。

老秦用一张纸巾擦了擦鼻子，走到“王位”前，接着擦起椅子来，感觉不够干净，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巾，把靠背和扶手都擦了一遍。

“老王啊，上午没看你出来？”老郭大声地问。

“上午有个老同事来家里坐，没空出来。”老王说着，对老秦笑笑，然后伸手去拉坐在旁边的老汪，“老汪，你坐‘王位’，你坐！”

老汪有些发懵，说：“怎么了？”

老王硬是拉着老汪坐上了“王位”，说：“老汪你真是太低调了。”

老汪在“王位”坐下来，他原来腰椎间盘有点问题，腰身往后一靠，顿时感觉舒服了许多。

老秦等人疑惑地看看老王，又看看老汪，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老王说：“我们都是落伍了，有手机也不懂得看新闻，手机上有新闻，老汪的儿子今天上午被选做副县长啦。”

众人“哦”地发出一声声赞叹，只有老汪咂吧着嘴说：“我、我怎么不知道？都没听说……”

老王说：“我们圩尾街还是出人才的，我儿子局长，只是正科级，今年要退二线了，老汪的儿子副县长，副处级，他年纪小，前途光明啊，这‘王位’以后就专门给老汪坐，我让贤。”

“这、这……”老汪嘴巴嚅动着说不出话。

大家纷纷恭维老汪，令老汪有点不自在，不过“王位”坐着还是挺舒服啊！

从此之后，“王位”自然归属老汪。老汪没来，“王位”空着也没人坐，老汪来了，对大家笑笑，一屁股把身子放到“王位”上，那种感觉还是很美好的。

时间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去了半个多月。老王因为一场重感冒，几天没来了。老汪每天坐着“王位”，感觉又安稳又放松，有时说话的调门都不知不觉高了起来。

这一天，老汪坐着“王位”，轻松地摊开身子，嘴里不时哼一句。老秦从街巷里走过来，远远就喊着：“老汪，老汪，你不厚道，你……”

老秦差不多走到了跟前，老汪才听清楚他的话，连忙坐直身体，说：“怎么了？”

“我下午才搞清楚，那个新上任的副县长不是你儿子，只是跟你儿子同名同姓而已。”老秦说。

“我本来就没说、没说我儿子……”老汪尴尬地辩解。

“但你没否认呀，你坐上‘王位’都没说一声不是。”老秦说，“你不能再坐‘王位’了，这‘王位’应该还给老王。”

“对，对，老王坐，要是没有人家儿子……‘王位’就是老王的位！”老郭大声地附和说。

“我、我本来……”老汪抬起屁股站起身，坐到了旁边没有靠背和扶手的椅子上，这本来就是他常坐的位子，唉，没有靠背和扶手，似乎有点不习惯啊……

又是好多天过去了，老王这次感冒似乎比较严重，一直没来，那“王位”便一直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