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法制有点无可奈何地看着坐在对面的这个男人，男人面目憔悴，两眼无神。林法制感到口干舌燥，在过去的一个多小时里，他已经翻来覆去地把有关的法律条文、立法精神掰碎了、揉烂了，像老太太喂孙子一样，讲给这个男人听。但是男人根本不为所动。

“真就没法了?!”过了半晌，这个说来反映问题的男人才又憋出了这句，话音里带着哭腔。这句话在刚才的一个多小时里已经重复了很多次。

林法制无奈地点点头。

“法律规定人犯了罪可以不用关?那我明天去杀个人是不是也不用枪毙?”

男人突然又激动起来，吼叫着。

“话不是这样说……”林法制感到语言很无力，道理他已经讲了很多遍，实在不想再重复了，但还是说了下去。他小心地斟酌着用语，避免刺激到他：“我们其实已经对他作了处罚……”

“不关进去也叫处罚?”尽管小心翼翼，林法制的话还是刺激到他了，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截断了。又回到了刚才的问题。林法制不再说下去。他想请男人离开，这个问题明显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也不是说不清，是他没办法说服这个执拗的男人。

说实话，林法制很同情面前的这个男人。在他面前，林法制第一次感觉法律对被害人的保护似乎欠缺了点。

案情其实很简单，问题在于法律规定。男人是一个理发店老板，店面很小，其实就是个夫妻店，赚得不多，但还过得去，除了因为照顾女儿妮妮有时会显得人手不够用。一直说要招个小工，但一直没招，后来终于招到一个，男人觉得可以，老婆对他头上那撮小黄毛有点看不顺眼，但很快也就看开了。小黄毛一开始表现还可以，虽然玩心大了点，但还听话，有时还帮着照顾妮妮。时间长了，就对他放心了，当成自己家人看，谁知这竟然是只披着人皮的狼。

说到这里，男人总是要痛心疾首责骂自己一通。发现女儿被小黄毛猥亵已经是一段日子之后的事了。一次给妮妮洗澡，发现她衣服上有污渍，闻着有股鱼腥味。一开始没往那方面想，还是做妈妈的心细，问女儿，女儿一开始不肯说，妈妈便威胁说不说就把她关到门外，才说出来了。他听后勃然大怒，马上报警。警察把小黄毛从他的住处带走时，他还在玩电脑游戏。

一开始报的是强奸，但是很快就查明只是猥亵。猥亵就猥亵吧，至少有个处罚。但是很快得知，拘留十日但并不执行。并不执行是什么意思?男人茫然不解。问负责办案的民警，民警告诉他，就是不拘留。

“为什么不拘留?”他不解，气急败坏地质问那个警察。警察告诉他，法律就是这样规定的，“喏，”他拿出《治安管理处罚法》，指着第二十一条给他看，“已满十六周岁不满十八周岁，初次违反治安管理的，行政拘留不予执行。他刚好不满十八周岁……”

这条法律林法制也翻给他看过，他不看，他只是不理解。林法制可以理解他的不理解，换作自己，自己会怎么想?可是法律就是这样规定的。

这话他给男人已经说过几十次了，男人始终无法接受。他说你说法律那样规定是为了保护未成年人，那我女儿不是未成年人?谁来保护她?他说得对，林法制承认，但是他没有办法。

“你不知道，那小子有多猖狂。”男人又说，“你们把他放了，他就带了几个人过来威胁我，说我别想再开这个店，还说要找人打断我的腿……”

“这是他说的?”林法制问。

“怎么不是?一次我很生气，还用手机录了下来。”男人说着掏出手机，找出那段视频，播放了起来。视频拍得有点乱，但是很清晰。

林法制像看到了救星，说：“你不用难过了，回去吧，我保证两天就把他关进拘留所。”男人吃了一惊，问：“为什么?”林法制指指他手中的手机：“就凭这个。威胁他人人身安全，依法最重可处十日拘留。”

“你不是说他不满十八周岁?”

“可是现在他已经不是初次违法了……”

林法制看到男人的眼睛突然亮了……

(张遂涛  作者单位：厦门市公安局法制支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