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到故乡——东南沿海一个偏僻的小渔村，我总会到渡头看看。

渡头停放着大大小小的机动渔船，只是不见当年的小舢板，也不见小舢板上“讨海人”摇橹的身影了;片片帆影和少年时代的足迹也已无处寻觅了……

在离别故乡的日子里，那小舢板特有的摇橹声，不知怎地，无数次回响在我的梦里……

少年时代，帮父亲做杂活时，曾听父亲讲过捕捞的各种趣事和海上的遭际。父亲说，身为海边人，一旦投身大海，就把一生交给了风浪，再也无暇对月言愁，对花诉怨。生活迫使渔民们面对的，更多还是风风雨雨、惊涛骇浪!

在一个初夏的傍晚，海水刚刚有点退潮，大哥兴冲冲地带着两个铁水桶和钓具，领着我和二哥，还有在一起玩耍的海子、海涛，去靠近石湖海面钓一种叫“白鸽”的鱼。那时我才十二岁，一听说要乘船出海，我们都兴奋得跳了起来!

宁静的海面，在月光下泛着一片白白的鳞光，小舢板在浪花中欢快地穿行着。听着船橹和船帮摩擦发出的咿呀声，看着那扁扁的橹尾在水中荡起一阵阵的涟漪，感觉人生也许没有比这更美丽和盈满希望的场景了!

到了目的地，船还没固定住，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把鱼钩撒了出去。一阵短暂的沉寂后，突然听到大哥大声喊着“鱼上钩了，鱼上钩了……”随后是一条肥白肥白的鱼被钓绳拉上了船板，拼命地蹦跳着。刹时，我们乱成了一团，有的按住鱼，有的取鱼嘴里的鱼钩，有的往桶里舀水，然后是把钓上来的鱼放到了桶里。

就这样，在忽静忽闹的船上，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眼看两个水桶的鱼儿不断地蹦了出来，每个人都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一直到了船身一阵剧烈地摇动，大家才警觉起来。

潮水涨得越来越快了，风也明显变大了，片刻后，一团黑压压的乌云笼罩在了小船上空，暴雨即将来临，恐惧袭上每个人的心头。随着涨潮，风浪越来越大，小船也开始摇摇晃晃起来。我们赶紧收锚返航，一路上，雨越下越大，海面上雾蒙蒙一片，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更不知道哪是村哪是岸。大哥一声不吭地只顾摇着橹，我和二哥则蜷缩在船舱中，将涌进舱中的水拼命向外舀泼……

当小船靠近一处小海屿的时候，在雷电闪亮的瞬间，才看清楚海屿边是一大片水葫芦，雨点落在叶上吧嗒作响。面对陌生的环境，我们都愣了。大哥毕竟闯过海，他说这里是古浮海域，离家远着呢!正当我们不知所措之际，忽然有一束手电筒的光照到了我们的小船上，这无异于是一束救苦救难的光芒。

持手电筒的是一位披着蓑衣的中年汉子。在他的帮引下，我们终于到了屿上一个能挡风遮雨的岩石间。

交谈中，才知道他是上屿来捕螃蟹的。他说，风雨之夜，螃蟹喜欢到海屿的石缝间活动，倘若被手电筒光照射了，它就不动了，“讨海人”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好时机。

交谈片刻后，他说他得去捕螃蟹了。他要我们沉着地面对风雨，该躲就躲，聪明的人是不会和老天赌气的，凡事要顺其自然，人与自然也不例外。至于他冒雨顶风夜行，则是谋生的另一种“顺其自然”……

大海的大，拓宽了海边人的胸襟，雾霾风浪，也让海边人明了人生之帆，难免要洇满苦涩的海水与风霜。父亲的话，捕蟹汉子的教诲，都让我刻骨铭心，尤其是为了谋生的另一种“顺其自然”令我肃然起敬!敬佩中，往往又会想起，在海与潮的面前，或许每个人都会逐渐变得深邃、雄浑与博大!

(纪世聪  作者单位：石狮市看守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