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字面上，“瓷”是次瓦，怎么看都是烟火红尘，世间温暖。质朴时，是一瓢一羹，举案齐眉，宜室宜家;华丽起来，又轻盈洁润，寂静欢喜，相看不厌。

却有些瓷不肯让人平静。是那些碎瓷片。或冲口、或剥釉、或粉身碎骨，它们安安静静地躺着，在荒山，在野岭，在河畔，在窑旁;缄默不语，却流动着穿越时光的惊艳。

都说是“黄金有价瓷无价，一件钧瓷百重厦”，在收藏界，瓷器的造型、釉色、窑口、年代等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不能有冲崩磕磨之伤，哪怕只是一丝一点，也会身价大跌。

然而，有一种韵味叫留白，只能想象，不能拼凑;有一种完美叫遗憾，抱残守缺，亦能倾国倾城——花儿的绽放不正缘于一次勇敢而任性的裂帛么?有谁会嫌弃维纳斯的断臂?所以，瓷片自有瓷片的美丽。

曾经见过一个明代菊瓣碗底，菊瓣已是长短不一，却一瓣一瓣，都是来自远古的怒放。也曾见过用瓷片装砌的墙面，一个碎片就是一个故事，传播着时光深处的余音绕梁。

据说，英国二十几年来规模最大的文物展览，主题竟是“破碎的瓷器”——那是147件明朝成化官窑的遗物，全部是从御窑厂遗址中发掘出来的，主办方不修不补，让残片和裂缝在展厅中真实、灵动和鲜活着，在好长一段时间里引爆着伦敦下午茶桌上的地震。

也有人用它来引领时尚。那是些项链坠子或者领带夹，外廓以银，里面却镶嵌着青花瓷片，或一朵花，或一片叶，或一条鱼，或一朵云，素淡清丽，别致典雅。

痴迷收藏的朋友告诉我，他最喜欢在雨后去捡瓷片，“为啥?雨水把尘土冲干净了，瓷片就自动露出土面了。”在他心中，一场雨仿佛一次时光倒转，让他与古代文明猝然相遇。

而我始终相信，每件瓷器都有生命;一个碎片就是一颗带着伤痕的灵魂。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都付与断壁残垣。沧海桑田中，谁让你受了伤?是缘于悸动呢，还是因为绝望?是由于爱的漂泊辗转呢?还是为了生的颠沛流离?是挣扎在冰冷的地狱呢，还是奔跑在失火的天堂?

那些瓷片是不能握的，握之必伤。所以，想你时，微疼——不为你可能伤我，而为你必曾自伤。

(张晴雯  作者单位：德化县政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