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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坡上的猴盾

2017-09-15 09:28:39 来源:福建法治报

都十月了, 猴盾似乎还活在春天里。

这是宁德蕉城区的一个畲族村,建在半山坡上。进村之前的几里路,全是树。从村后直到山顶,也全是树。 香樟、木荷、山杜英、板栗、栲树、米槠、甜槠、青冈栎、楠木,叫得出叫不出名字的,一起用绿色把山村团团包围。这些树木看过去都年头不短了,居然还醒目地绿着。树木茂盛,湿气蒸腾。就连村前头的那片枫樟混交林,也只有寥寥几片红叶黄叶,错杂在浓浓的绿荫里。倒是从林中不时闪出的柿果,一团团如高挂的灯笼,它们那成熟的红艳,也许是最撩人的秋色了。

秋天了,山果成熟了,正是山猴们大块朵颐的季节。四百多年前,猴盾村的先祖经过这里,那时节会不会就是秋天?也许是看到好多猴子在林中摘果子,他们就停步了。猴子多的地方,林深,土肥,水丰,果多,这可是一块旺地呀。于是,这里搭起畲家人的草寮,飘起畲家人的炊烟。

背山临湖的雷氏宗祠,藏着这个村庄的无数故事。最初它被称为祖寮,也许只是一个简易的棚子。数百年间,几经翻修,如今的宗祠是两年前重建的。木头框架,抬梁穿斗。横梁、竖柱都是取材于大树。推测这样的树木,不大可能从远处运来,猴盾村的山林有多深幽,多茂盛,看看这里的木构件就能明白几分。虽说畲家人有护山保林的传统,在离市区不远的地方,能把森林守护得这么好,还是让我大为惊异。飘着木香的雷氏宗祠,以质朴自然的韵致,昭示着畲家人与森林不可割断的缘。

总觉得树木对这个村寨特别眷恋。民居与民居之间,只要一块稍大点的地盘,绿色便如水一般悄悄地漫了过来,把畲家人的日子浸润。来这里的城里人惊羡不已,接着就问,这是什么树呀,那是什么树呀?村里人知道的树名,多是他们用土话命名的,说出来,有些人还是不懂,于是,林业技术员被请了进来,道路旁边的树木被挂牌标示。绿色的猴盾村,也是一座小小的科普型森林公园。不过,这里的有些树木,就连懂树的技术员也一时弄不明白。有人带我看了一种树,树形秀拔颀长,树皮光滑鲜黄,只知道村里人称它“光皮树”。还有一种树更奇,树皮片片向下开裂,鳞片酷似穿山甲,身躯长长的又像一条龙。不知道规范的植物名称是什么,但我很喜欢猴盾人给它起的名字:穿山甲树。

村里的歌台,其实也在林中。一片约略呈弯月形的台地,被树木掩映着。一个爱唱山歌的民族,哪能没有歌台,只是那一片地盘,似乎容纳不了多少人,来这里听歌的人,不知道要站在什么地方。

问了村里人,他们说,歌台占地太大,就要砍去更多的树木,他们不想这样做。逢上歌会,坡上的树林里照样也能站人,也能对歌。村庄是这么安静,就是你坐在自家的楼台,也能听到歌声。别看只是个小小歌台,“三月三”那几天,整个村庄都是歌台。畲家女漂亮的发髻、艳丽的服装,在山路上、林子里、民居间扑扑闪闪。男男女女盘歌的声音,穿林绕屋,余音袅袅。在山鸟的歌吟中长大,猴盾人爱唱歌,会唱歌。于是,畲族二声部山歌的传承人,从猴盾翩然而出。她的歌声上了国家电视台,拨动了无数听众的心弦。

一阵破竹剔篾的声音传来。走近一看,是一位老汉在家门口编竹篓。家门口是一片竹林,刚锯下的竹材还卧在那里。就地伐竹,之后坐在竹荫下,慢慢地编。家里的炊烟,林间的白雾,揉在一起。灶头的饭香菜香,竹林的清气爽气,同样醉人。问他编竹篓何用,他说采茶用。茶园在哪?老人手指山顶,说,在那。

想去看茶园,不知咋走。另一位老人站了出来,要为我们带路。多少钱呀?我问。不要钱的。他答。这一答弄得我羞臊满面,整天吸纳大自然清气的人,哪像我想像得那么俗?

于是把他请上车,一起去茶园。十来分钟后就到山顶,一个接一个小山包,沉沉浮浮的全是茶树,少说也有几百亩。这里的茶园似乎没有秋天,快中午了,还有几缕云雾萦绕不去,空气湿润了,那茶树依然一棵棵浓绿欲滴。

茶农劳作时临时居住的砖瓦房,一点点散落在茶园间。随意走近一座房子,里面有两三个人正在干活,见我们过来,便招呼喝茶。看到门框上有副对联,上书:“名花采蕊结龙团,瑞草抽芽分雀舌。”意也古雅,字也潇洒。这里的畲家人,格调不俗呀。见我赞叹着,一位汉子告诉我,别看小小猴盾村,还出过考上清华的人才呢。

在茶山流连许久,到了该下山的时候,才发现那位带我们上山的老人不见了。茶园连绵,没有他的身影,只好去问刚才的那几个茶农,他们说,你们放心下去吧,他丢不了。见我们迟疑着,他们说,他准是到哪个人的房子里喝茶去了。反正山上有饭吃,有床睡,说不定他还要在这里过夜呢。我问,那他明天怎么回去?他们答,茶山有小路通村里,比车路近得多,他自己会走下去的。不用担心他年纪大,走山路比你们还快。

听他这一说,我们释然了。一片温馨的茶园,竟可以让一位老人如此逍遥地“失踪”。于是,我们放心地“抛”他而去。

回到猴盾村,看见一户人家的门口放着几个或大或小的陶缸。问主人何用,她答:准备酿酒用的。哦,秋来了,天渐凉了,是酿米酒的时候了。只是,如今连很多山里人都从商店买酒喝了,猴盾人还自己酿酒?是的,外面的酒也香,自己酿的酒更对味。尤其是过春节,过三月三,喝着自己的酒,话更投缘,歌更投入。指着那几个酒缸,我问她:你家酿这么多酒?她说,不全自己喝,有的送人,有的请客。她说得很平淡,我听着很吃惊。猴盾村逢年过节的气氛,猴盾人待人接物的热情,几个待用的酿酒缸便可见端倪。想像美酒酿成之日,家家户户相继开坛,酒气从门口窗口飘向林间云里。那时候天冷了,猴盾人用自酿的美酒,为自己的日子加温。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有多少事让人心头迷乱,猴盾人不一样,从容地接纳电视、手机、电脑、汽车,接纳那些能让日子过得更滋润的东西,又执着地坚守这里的山,这里的水,把畲家的古风古韵传承。于是,这个村庄历世四百多年,依然呼吸通畅,脸色红润。

(文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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