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庭院的门前，有一条小溪。她依山就势，错落有致地由村子的东头向村西蜿蜒。小溪里许多突兀的石头上，长满墨绿的石菖蒲。小溪流水，或作“叮咚”、或作“嘻嘻”、或作“咕嘟”，日夜不息地轻声唱着，那兰草般绿丽的菖蒲叶，在微微的清风中轻点细摆，为小溪的吟唱打着节拍。

这条小溪，是村里人名副其实的母亲河。因村子的建筑也依山就势地排布，上下庭院间均有一定的落差，溪流就顺着这些落差从各家各户的门前流过。每座庭院的门前，都有青石板铺就的石阶伸向溪中，让村人拾级而下，在溪边捣衣淘菜，沐耙净耜。

我赞叹祖先的智慧。村子的由来已有上千年历史，可那时祖先就懂得梯级开发利用小溪的水能。从村子的东头到西头，沿着溪畔的落差安置了四座双臼水碓。村人食用的禾谷，砻碾出糙米后，便交由它来舂捣至白。

我孩提时的小溪是很富庶的。站在溪畔，常见鱼虾在溪水中游动，还有青壳的小蟹，总也抓不完。孩提时贪吃，我常常从村西的溪畔往上而行，双目扫视溪中，一旦发现溪中有蟹爬行，便脱了鞋子下到水中将它活捉。之后将其埋入灶灰中煨烤，只待那蟹身由青变黄，便将螃蟹从灶灰中扒出，放手中轻轻拍打，待得火温散去便细嚼慢咽，将整只小蟹连壳都吃下。那种滋味，现在想来仍不禁嘴咂唾咽。

我上小学的时候，是村里人都很贫穷的年代。但村里人勤奋，青菜蔬果自给有余，就是难见荤腥。为使家中蔬菜不断档，父亲种了上百棵的茄子，说是“茄种一百，天天有采”。那一段时间，几乎每天都要吃一餐茄子，加上缺油，直吃得我闻到茄子味就想吐。一天中午放学，我正兴高采烈地往家里奔，因为数学考卷发下来了得了满分。但冲进厨房一看，锅中又是茄子在“咕嘟”，我顿时泪眼潸然。扭头一转拉上二弟，塞给他一个大搪瓷缸，自己拎起一只畚箕，便往村西的溪中奔去。下至溪中，凡遇水中石头或水草，便将畚箕口在水中摆好，右手扶稳畚箕，左脚便沿石头边缘或水草上游，在水中轻轻拨动，随后拎起畚箕，总有一、二或三、四只小鱼小虾落入箕中。不到一会儿功夫，便得几两半斤鱼虾。回到家中交给母亲，母亲便用葱姜、辣椒烹饪出一大碗来。一家人都眉开眼笑，直吃得唏唏嘘嘘。那餐饭，真香!

记得还有一次又是这种情况。我和二弟一个端盆，一个拎箕，沿着小溪由下而上抓捕荤腥，直至自家庭院的门前。那小溪里本是个深潭，因涨过一次洪水，潭子让泥沙给洲浅了许多。我小心翼翼地将畚箕往深水中罩去，忽然一阵浪涌，一个大家伙哗地一声从我脚边窜过，险些把我撞翻。我和二弟都被吓出一身冷汗，还以为是传说中的大水蛇。待我战战兢兢退到一旁，那大家伙的鳍背却微微露出水面。嗬，原来是条大鲤鱼。我又惊又喜，心跳得快蹦出嗓子眼，只觉得太阳穴上的青筋在“突突突突”地跳。

待心神稍定，我又小心翼翼地拎起畚箕向它捞去，那家伙又一个急转身冲向我胯下，我被冲了个趔趄栽在水中。

“快去叫爸来，我看住它，别让它跑了!”看来我降不住它，便冲我二弟喊。

父亲闻讯赶来，接过我手中的畚箕，右手握住箕背在水中往鱼头的方向抄去，左手伸入水中往鱼尾方向轻赶，鱼一入箕，便一手将箕举起，一手压住鱼背，将其擒获。回家一秤，好家伙，足足四斤多重。

那一夜，一家人像过年。

后来，我离乡上了中学，再后来，在外工作，告别了养我育我的那条小溪，但我依然时常想起她。

不久前得闲再回故乡，已有些物是人非了。村里人为了汽车能开到各家各户的门前，在由西而上的溪面上，架上了厚厚的水泥板。而门前的小溪，她不与人争，依旧咕咚咕咚、嘻嘻潺潺;依旧日夜不停地哼着春播夏种之曲，唱着秋收冬储之歌。

人生如斯!

(乔夫   作者单位：南平市委政法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