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参军的时候，我还小，依稀记得他穿上崭新的军装，戴着大红花，在锣鼓声中踏上了军旅。

叔叔参军的第三年，我已是小学二年级的学生了。这个春天，叔叔来信说他要去远方执行秘密任务，以后，信会少了。其实他是上了对越自卫反击战的前线，不久，奶奶也知道了。

接下来，我们家进入“家书抵万金”的日子。

我们家在村头，不识字的奶奶每天一大早就搬一把凳子，守在家前门的走廊上，瞪大了眼睛，向村口的公路眺望，她在等着邮递员老郭出现。

老郭是我们乡唯一的邮递员，负责全乡12个村庄的邮件递送。他骑着全乡仅有的一辆“幸福”牌摩托车，别看它老掉牙，却是部队淘汰下来的军工装备，依然牛气冲天，所到之处，“突突突”之声响彻上空。

坐在走廊上的奶奶只要听到摩托车“突突突”的发动机声音，马上立起身子，抬起手掌，挡在额前，遮住逆光。眼巴巴地望着由远及近的来人，不管是不是老郭，小脚的奶奶不知哪里来的劲儿，一骨碌冲到路中央，像一名交警似的，张开双臂，把来人拦下：“老郭，有我家的信吗?”

有时被她拦下的是县里来下乡的干部，弄得这些“老郭”们一头雾水。

被拦下的真老郭大部分的回答是：“没有。”

即便没有，要是一天不见到老郭，奶奶就会掉了魂似的，嘴里不停地叨叨着老郭究竟去哪里了。

还好，叔叔断断续续有来信，只是信的内容简短，有些信还是在烟壳上匆匆写下的。它们山一程，水一程，走到我们家时，还带着前线硝烟的味道。

奶奶听我们念着信，脸上露出了微笑，但还不过瘾，反复问我们：“没啦?”确定没了后，奶奶就笑着埋怨一句叔叔：“这个树儿(叔叔乳名)，字怎么就不多写几个呢?”

叔叔完成任务，返回后方部队时，已经是参战的第二年秋天了。他来信说，他立了战功，提了干，现在是排长了，部队批准他近期回家探亲。

得知喜讯后，奶奶和母亲赶紧忙了起来，家里的猪、鸡、鸭一天被多喂了好多次。

当一身戎装的叔叔一到村口，我们全家人都拥了上去。

叔叔变得更加魁梧了，一身笔挺的军装，多了两个口袋，胸前佩戴着一枚闪闪发光的军功章。奶奶激动得泪流满面，伸手颤颤巍巍地抚摸着叔叔黝黑的脸庞。叔叔一边安慰着奶奶，一边解下胸前的军功章，郑重地放在奶奶的手掌心里，奶奶小心翼翼地把军功章捂在手心里，生怕它会飞走似的。

来看望叔叔的人络绎不绝，他早有准备，拿出礼物分发。这些礼物都是战场上的战利品，大多是子弹壳等。

几天后，家里逐渐平静下来，叔叔脱下军装，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床上。换上父亲穿的粗衣，把村里的民兵组织起来，开展训练。年终，乡里组织民兵大比武，我们村民兵营毫无悬念地获得了第一名。

叔叔归队的前一天晚上，母亲把叔叔的军装熨了又熨。

叔叔在部队，不断进步，当了副营长。不久，转业了，安置在县供销社，担任保卫科科长。婶婶给他买了不少时装，单位也发了制服。但叔叔说穿不惯这些新衣服，扯裆扯胳膊的，军装才是他的最爱。因此，他上下班仍穿着军装，穿着军装的他确实特别精神。

小偷对供销社郊外仓库里的物资垂涎欲滴，叔叔不敢大意，挺着军人身板，步履矫健，在各个仓库里穿梭。有一次，一个黑影在他眼前掠过，叔叔一个箭步冲上去，可黑影却不见了。

但他的胸腔似养着虎狮，嗓门大若洪钟，“缴枪不杀”的声音也有了虎啸狮吼的效果，吓得小偷抱着头，哆哆嗦嗦地从黑暗中钻出来。

叔叔把保卫工作当成了战场，把抓小偷当作了战斗。小偷看到他身上穿着军装，又是听到“缴枪不杀”，以为闯进的是军需物资仓库，吓得魂都飞了。

就在叔叔即将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胰腺癌”这个病魔无情地缠上了他。

叔叔留下遗愿：让他的遗体穿着军装。他觉得只要身上穿着军装，自己就永远是一名军人，即使到了极乐世界，仍然要做一个不掉队、不犹豫、不退缩的军人。

每年“八一”建军节，叔叔的墓前都整齐地摆放着他最爱的军装。

(罗锦生 作者单位：福建省公安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