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水车
在瓷都德化,水车房随处可见。 六车、后井、洞上、梅岭……凡背山临水处,一脉激流、一架水车,几根碓杆、数墩石臼,人们驭水而舂,水声哗哗中碎银四溅,车轴旋转、礁杆起落,舂捣声声,瓷粉飞扬。它们把瓷都大地织成一匹锦缎。在那里每一朵花都是活的,四季如春,摇曳芬芳。 我也常常想像那样一种月夜交响:当“村南村北春雨晴,东家西家地碓声”成为历史,当古陶瓷被陈列进国家博物馆,当陶瓷业百花齐放、机械化生产成为现实,在某个空旷的山谷,水车声依然久久回荡。 它有什么用呢?有人问。我不想回答。当我们拿有用和没用来质问一样东西时,就已经贬低了它。 每一架水车都该拥有一个夜空。月光中的山谷是一块琥珀,那里面住着远山近树,住着鸟语虫鸣;而水车声声,使它更为苍凉寥廓、空灵悠远——那是沉睡在琥珀里面的史前精灵。 当然是单调的。那声音那节奏,永远千篇一律。可是——暮鼓晨钟就不单调么?四季嬗变就不单调么?生死轮回就不单调么?越是简单的旋律,到达越远。像昼夜,像年岁,像生命,像宇宙;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当然浩邈深邃,那声音苍凉、厚重,笃定、粗犷,像是一种凿击,把夜空凿出一口深井,汨汨流动关于时光的传奇。 当然坚定深刻。那是强劲心脏的永恒律动,远如风景,近入血液;那是不问朝夕、用尽力气,那是地久天长、地老天荒。 可是,虚构一谷月光下的水车声,就像虚构一场花事荼蘼。在每一个月圆之夜,我像一个女鬼,裸足走过六车,走过后井,走过洞上,走过南岭,却只见到碓棚破败、车轴腐朽、碓杆沧桑、碓臼老去—— “一个夜晚在你的目光里,一个冬天在你的心脏里。” (张晴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