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菜”的学名叫“苦叶菜”，我们老家习惯称之为“苦菜”。苦，顾名思义，其味道有些苦。此外，还有陈酱气。

因这苦与陈酱气，畜禽对苦菜都避而远之。于是，它随地安家落户，你若在乡间小路上行走，脚下肯定会踩到它。若是累了，一屁股坐到或躺在地上，那可能压倒它们一大片。

虽然它苦，它有陈酱气，畜禽对它视若不见。

但是，人吃苦菜啊!

只是人吃不吃苦菜是由生活环境来决定的。一是物质极其匮乏的时候，需要靠它果腹;二是物质丰饶的时候，需要靠它帮助减脂降火。

据父母亲说，在闹饥荒的时候，山区的旷野上，到处都有妇女和儿童。他们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握着镰刀，蹲在地上，顺着苦菜的踪迹，有气无力地游动着。他们为了活命，在满地找苦菜。

大人的脸色憔悴凝重，而那些面黄肌瘦的小孩却叽叽喳喳，有说有笑。不知愁苦滋味的，只有孩童。这一篮篮的苦菜，都成了救命的粮草了。

那个不堪回首的岁月，家乡很多人挺了过来，苦菜功不可没。

以苦菜果腹保命的岁月对于父母这一辈人来说，仍历历在目，心有余悸，刻骨镂心，终生不忘。

因此，他们对苦菜的感情是既爱又恨。爱的是救命之恩，恨的是深重苦难。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刚分田到户的那几年里，大家都铆足了劲，对地里的水稻精心侍弄，尽快地解决温饱问题。这时，如果谁家桌上还有苦菜，那是很丢面子的。

即使口粮不够，要苦菜做补充，也是要悄悄地吃。若被人发现还在吃它，农村人这句“怎么现在还吃这个呢?”质朴的问话，肯定让人受不了。

被问的人如若机灵，倒能化尴尬为轻松，“嘿嘿，这两天上火，吃苦叶菜降降火。”

问的人无话可说，农村人确实用苦叶菜解暑降火，什么牙龈肿痛、咽炎、便秘之类的毛病都是用它来解决的。

后来我查了一下资料，《本草正义》里是如此介绍苦菜：此草能清热泄结，利水消肿，破瘀排脓。那时的农村人哪懂《本草正义》，凭的全是经验。

虽然苦菜有此功能，但那一段苦难确实太惨烈了，烙在心头，永远也挥之不去，农村人不得不把它等同于耻辱。所以有一段时间谈苦菜色变，甭说吃了。

因为没人去割它了，它便在田埂、山坡、河岸、水沟旁、路边……

不知世事人心的苦菜仍不管不顾地生长着，又绿又宽又薄的叶子随处可见。当然，如果长在田埂上或者菜地旁，主人还是要把它给铲除的。它太顽强了，根到处爬，与稻子和蔬菜争肥，既已沦为无用之物，怎么还能来吃肥呢?

苦菜的没用也就那么十几年吧，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人们温饱有余了，身体和观念起了新变化。特别是城里人，开始营养过剩，什么高血糖、高血脂、高血压的问题跟着冒了出来。人们发现苦菜不仅绿色无公害，而且有降“三高”、提振食欲的功能。

于是，人们的视线又投向苦菜，它又慢慢地回到了餐桌上。

如今，吃苦菜成为流行。新鲜的苦菜用来炖汤、炒、拌等食用。而苦菜干则变成家家户户厨房的必备物，一有需要，伸手即取，非常方便。

从此，苦菜成了抢手货。

好在这玩意儿不需要人去施肥锄草之类的田间管理，肆意生长，俨然是大自然的恩赐，就像水和空气一样地存在天地间，任人取用。

谁采到就是谁的，不存在这是你家的还是我家的。因而，即便再抢手，也不会因归属权问题而产生矛盾纠纷，大家总是吃得开开心心的。

把苦菜作为果腹保命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如今食之，只是人们厌精厌细后，换换口味而已。这样的日子多美啊!

(罗锦生 作者单位：福建省公安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