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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草木不变

2020-04-26 15:02:31 来源:福建法治报

小村的屋厝前一般不种树,怕挡了门庭的光线,也怕遮了晒架上的日头。二十几年前的一个春天,祖父却在屋前的坪埕上,种了一棵梨树。是拴牲口?是用来乘凉?还是只是像我小时候想的那样能有梨吃?或许,祖父就是只想在那里栽一棵树,不管是什么树,也不为什么。

树比人长得快,这棵梨树在小村热闹活泛的气息中一个劲儿地拔高。几年间,已枝条若伞,亭亭如盖。晨起的鸡啼,黄昏的炊烟,孩子们围着它打闹时的欢声笑语,村人从它身旁经过时沉挫有力的步子……它一定都感受到了,它看着是那样亲切,仿佛注定是小村的一员。

三月梨花开。雪白的梨花密密匝匝地堆满枝头,像雪像云又像烟。我们站在树下仰头望,这盛大的花事让村娃们如家雀般欢脱的心也陶醉了起来,花落间,不觉“忘了青春,误了青春”,只知那白色的火焰把彼此的脸庞照亮,把暗夜里每个人的梦境照亮,把小村的岁月之河照亮。那时的梨树跟那时的小村一样,生机勃勃,盛放着鲜活的人气。

待到入了夏,在我们期盼的目光中,指头大的梨子终于长到了小儿拳般大小。可惜这是棵土梨树,结的果子又硬又干,尤其是让蜜蜂叮过的地方,硬得跟木头似的,所以又被叫做“木头梨”。不过这一点儿都不妨碍村娃的馋嘴馋心,我们齐刷刷地攀上梨树,猴儿一般,迫不及待地品尝第一口梨的滋味。

在梨树上,我们从春天玩到了夏天,又从夏天玩到了深秋。我们把无忧无虑的童年悬挂在梨树上,不曾想果实终有成熟蒂落的一刻,跟着一起落下的除了时光还有童真和欢乐。不知什么时候,我们仿佛折了翅膀,开始以沉重的肉身,行走在人间烟火里。

小村的烟火寡淡,越来越多的人向往城市的喧嚣,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小村,离开了这棵树。在城里,我的眼里是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绿化树,还有公园里常开不败的花朵,谁还记得那棵梨树,还有村里那些贫贱的草木?钢筋水泥给我们的皮肤镀上了一层灰色,渐渐我们忘却了泥土的芬芳;我们习惯了自来水的那股子氯气味儿,舌尖再也记不起村头老井的甘甜……我们活成了一个城市人的模样,当然,谁又能说这样不好呢?只是,每当夜幕沉重,每当午夜梦回,我时常会感到身心某处如黑洞般的缺失,会莫名地想念,想念梨树,想念小村,想念曾经的记忆。

当这样的想念累积到无处安放时,我知道是该回去一趟了。可我发现,就算我回到了小村,双脚踏在了小村的土地上,我依然觉得沮丧,一切早已物是人非。我恍然,终究是回不去了——心中的故乡。

唯有草木不变,一年年,一茬茬,长久地站立着,从遥远的过去走来,也将最终看到村庄的未来。比如这棵梨树,几十年的光阴让它愈发遒劲浓密,曾经光滑的树皮如今变得皴裂粗糙,就像抚摸着树干的我一样,满是岁月的痕迹,疲惫而慌乱。我想再爬一次树,可试了几次都不行,就连第一个枝杈都上不了了。是它嫌恶我了吧,嫌恶我这笨拙油腻的躯体,还是它在惩罚我的叛离?要不怎么这么多年它都不曾出现在我的梦里,哪怕一片叶子一瓣梨花也没落进梦的缝隙。

我只能抚着树干,仰头望一望那再也触不到的枝梢,满心的失落和惭愧。我突然又想,祖父为什么要种这棵梨树呢?不会有答案了,老人已作古多年。我想告诉我的祖父,他错了,他本不应该种这棵树的。因为,我们让树伤心了。当树粗壮到可以拴住一头牛时,牛已不知去向,这多么让一棵树伤心。当它铺展枝叶,洒下阴凉时,乘凉人已经去了远方,不知归途,这多么让一棵树伤心。当它结了满树的果子却等不来一个品尝的人,只能任其化成泥土,这多么让一棵树伤心。

然而事实是,我们又何止让一棵树伤心呢?

(郑雯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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