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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瓜在唱歌

2020-05-14 12:21:15 来源:福建法治报

印象中,地瓜是极“贱”的植物:不管在黝黑肥沃的泥地,还是褐红贫瘠的山土,把尺来长的地瓜藤“扦插”下去,期翼也随之潜伏进内心。只要没头没脑地泼洒些肥水,不过几天工夫,那干瘪的藤便钻出绿油油的芽儿,伸出嫩生生的小腿四处溜达。那绿在阳光下闪烁,似明眸善睐,传达出一个永恒的讯息:“一切都有希望!”

也就是从地瓜叶在地里绿茵茵地招摇开始,地瓜开始鼓动起我们的感激。在给菜地浇水后,随意弯腰拔下些地瓜叶带回家,开水一烫,香油一拌,再平凡的日子也活色生香起来。我亲见过,叶子采下来,那藤上便冒出点白色汁液,无邪而纯净,像大滴的泪,让人感伤许久。

但往往汁液未干透,那藤又活泼泼地伸展起来,两天不见,就能漫上田垅,漫上田埂山壁,层层叠叠蓬蓬勃勃,极像一幅平摊的绿锦。这时的地瓜叶便老得不能吃了。我们便拿着镰刀,沿根部大把大把地割下来,用稻草杆绑结实了,担回家。晚上,昏黄的灯光下,母亲坐着“咚咚”地把这些藤剁碎,用盐腌在门前的土窖里。三餐饭后,放在锅里煮烂喂猪,可长膘了。

在我们看不见的地下,地瓜渐渐丰满成熟。在第一场秋霜降临之前,我们扛上锄头、挑起箩筐来到藤蔓已经收割殆尽的田野。地瓜从来不辜负大家的汗水,厚实的收获写满了整个田垅。我们抡起锄头,稍稍掘开地面,就能挖起一嘟噜一嘟噜红皮白皮的地瓜。累了,渴了,拎起两根地瓜走向田边的小溪,随便洗洗就送进嘴里大嚼起来,乳白的瓜肉微甜的汁液填充着我们饥渴的胃囊。抬头看看高远的天空,此时的太阳略微羞涩,风儿清清爽爽,虫儿鸟儿赶在冬眠前幸福地起劲歌唱,我们的心也跟着轻轻哼着感恩天地的歌谣。

接下来,地瓜会被蒸着、烤着,与每一个日子紧密相牵。

我们小时候走街串巷疯跑,饿了没别的点心,就冲回家揭开后锅盖,抓起一根温热的地瓜就啃。青石板被踩得咚咚回响,孩子们清脆的笑声在戴氏宗祠高翘的兽形飞檐上滴溜溜地打转。“月光光,秀才郎,骑白马,过莲塘……”我吃着香甜的地瓜,学会了几乎所有浸染着地瓜气息的客家歌谣。

阳光绚烂的日子,手脚麻利的客家女便开始忙活了。地瓜煮熟了切成细条,晒干了就是地瓜干,黑,韧,硬,耐嚼又耐饥,与现在市场上卖的地瓜干,滋味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把地瓜切成椭圆的片,摊平晒干成白色,装在袋里密封储存。以前,粮食不够吃,这能帮一大家子人安然度过春荒呢!

当井台上立起一个个圆柱形的枋,那是人们在“滤地瓜粉”了。把大担大担的地瓜淘洗干净,倒进机器里榨成渣,再一勺一勺舀到蒙着纱布的方形框里。一人负责在井台吊水,边冲水边扒拉地瓜渣,两人提着纱布默契地来回晃荡。等其中的乳白的粉都滤到枋里,倒了那渣,再来一遍。等滤好满满一枋的地瓜水,往往一家人都累得腰酸背痛。而枋里的水慢慢“停心”则要到后半夜。母亲总是一个人悄悄起来,拿上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弯到井台边,放了多余的水。第二天一大早,就用锅铲把结成硬块的粉团铲出来,挑回家,蹲在打扫干净的谷笪前,细细揉碎了晒好。接连翻晒几天,那粉真比面粉还细还白了。扎好装地瓜的口袋,母亲长舒口气,露出笑容语气欢快地说:“明天,我们就蒸粉蒸肉吃!”

我们都欢呼雀跃起来,甚至梦里都弥漫着粉蒸肉的香味。第二天,我们一早起来,一边“勤快”地扫地擦桌子,一边闻着越来越浓郁的肉香,直咽口水。那时,我们家里十几口人,经济不宽裕,五天一圩才买上一两斤肉。肉一上桌,我们便急不可耐地争抢起来。余光中,我看见父母仍在不紧不慢地吃着地瓜配稀饭,偶尔才伸出筷子搛点儿肉细嚼,许久,还舍不得咽下……

有了地瓜粉,能蒸豆腐丸,煎东坡豆腐,搅珍珠丸,炸肉丸……因了地瓜,再贫寒的日子也能绽放出大朵大朵艳丽的花!

还记得小时候,城里的亲戚带着大包小包的饼果来拜年,母亲总是用米升量出一大袋地瓜粉“回礼”,脸上还挂着谦卑的笑:“乡下人,没好东西!”如今,我同样接过老家人辗转送来的地瓜粉,雪白纯净得没一丝儿杂质,在袋里沙沙轻响,犹如一首韵味悠长流传至今的歌谣,犹如地瓜藤那样长长牵绊的乡情,回荡在我灵魂的深处……

(戴春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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