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嵩口的树林、河流擦身而过

烈日制止了河水，树杈举起我的汗珠

那个叫“月洲”的地方是我们误入的

一场社戏刚刚结束，尾声漫过手背

南宋的张元干留下的呼吸匀称而绵长

我踩不住他的光亮，只能与落叶碰杯

那一句“天意从来高难问”还在吗

只有一袭乡音修正了鬓角，重构故土

沏茶的大嫂让那只茶壶泡出了惺忪

她把方言全倒进去，抑扬顿挫咿咿呀呀

闪烁不定的热风有些调皮甚至不正经

我以挑选一枚李子的经验去推开一棵树

结果被我举起来的是一座方言

我想起小时候爷爷跟我说过的几个俚语

那时他徒步来到这里选购蔬菜种籽

无法交流的语言让他成为一个人的异乡

像一只在结冰的枝头栖息不住的黑鸟

却能呼唤群山奔涌而至，让种籽膨胀

那座方言穿越了我一生的缝隙

诉说着一种比李子还要真实的质感

朋友站在张元干雕像前等候我们

像一座图腾，守着那一片神话的背景

水泥路面滚过多少被丢弃的语言

我在那只茶壶里寻找乾坤和不冷的沙洲

茶汤有些淡，却倒不出方言的某个单词

一只蚂蚁爬上我的鞋面，无声无息

它张口的样子有一种微美，还有些性感

我想它甚至可能像我这样开怀畅饮

然后背负着河流般的满足，蜿蜒而去

我决定还是举起这一座无垠的方言

像几年前夜宿五台山，听道场里的梵音

所有经文都将被我的耳际和眼神重刻

其实没有人能说清楚方言的第一句

只有在与蛮荒的无声对弈以及互文中

我才会明白究竟是哪一句沉没了我们

当大嫂喊一声“吃饭了”，方言才回头

时间开始停留在她那两片厚嘴唇上

蝉声举起了午间，我举起了方言

有什么东西凿空了我们?还是那种忧郁

——那种简单的淡然的“乡村的忧郁”

(杨健民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