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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乃”声中忆年糕

2021-02-28 22:09:45 来源:福建法治报

那天,妻子与母亲视频。妻说:妈,我已经18年没吃烙年糕了,您烙几块给我们尝尝?

“好啊好啊,你们过年早点回来,我烙得香香地给你们吃……”

噢,烙年糕,我该有几十年没尝了,不由得思念起它的味道来,思念起家乡的老舂房,那“[矣][欠]乃”声中打年糕的片段……

在老家新罗适中,小年后,家家户户必蒸年糕。黑褐的年糕静静躺在大且深的竹簸萁里,沉稳如青石板,老家称一“床”年糕,极言其重,得有十来斤。年糕,是过年的象征,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切一条年糕,剁一根鸡腿,是年节里敬奉神明的供品,是回娘家走亲戚的上好礼物。

说起烙年糕,就从老舂房开始吧。

柳河东有诗句:“烟销日出不见人,“[矣][欠]乃”一声山水绿。”这“[矣][欠]乃”声,就是家乡小溪边老舂房里最悠远的声音,三米多长的大方木架在石轴上,长的一端嵌着个圆滚光亮的花岗岩大石杵;另一头,在一个门字框扶手支撑下,二三个人齐整地一脚一脚踩下去,石杵起起落落,砸在大石臼中。这“[矣][欠]乃”声,从剧烈摩擦的门轴中传出,回旋在老舂房的角角落落,畅然而悠远。一声“[矣][欠]乃”后,石杵与石臼撞击,“嘭”地一声。“[矣][欠]乃”的悠远,石器碰撞的闷响,这从小听惯的小调,无论行走到哪里,都难以忘记,是记忆里最美的乡音。

我时常想起舂房里的画面:妇女背着娃蹲在大石臼旁,随着石杵的升降,她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拔弄臼里的大米。娃儿盖在大红牡丹花的背罩里沉沉睡去。另一头,“[矣][欠]乃”声里,我看见娃儿半露的头和小脚随着母亲的身子一晃一晃,岁月更迭,这凝固的时空温暖在心里,是儿时最美的画卷。

“[矣][欠]乃”声里,那井水浸了一宿的大米慢慢磨出雪白的米粉。

灶膛已噼噼啪啪燃起熊熊大火,红糖在大铁锅里慢慢融化,逐渐变成泥浆般土黄色,母亲紧握大铲不时翻搅,渐次起泡轻沸。当落入水中的几滴糖浆凝成如桂圆肉般形状色泽时,生糖告熟。熬熟的糖浆滚烫却不动声色,缓缓泻入米粉中,随着双手有力揉搓,木盆里雪白的米粉渐渐变成明黄的一大团,带着乡野农家的粗犷,浓稠厚重,弹性十足。

母亲将这沉沉的一簸萁米粉团置于前灶的大铁锅里大火猛蒸,腾腾烈火下一蒸就是一天,时间要长,火势须足,方能制成厚实好看的年糕。

蒸年糕前,母亲总不忘盛一大碗甜米粉团,这清亮的米粉团便是烙年糕的原料了。

炸年糕是江南名小吃,年糕蒸熟再切片下油锅炸。老家烙年糕却是用生米粉团,大米与红糖的交汇融通,明黄中散发着诱人的甜香。灶膛里火力大开,前灶的木锅盖腾腾升起热气,锅内瓷疙瘩嗒嗒作响,火力传至后灶,已减了不少,正是烙年糕合适的火候。母亲唰唰切一大块肥猪肉扔进锅里,待肥肉逼出油,夹住在锅底四处均匀涂抹,铁锅慢慢冒起青烟,带着猪油清香。此时,挤一个甜米粉团,在掌心摊成饼状,入锅,“[矣][欠][矣][欠]”声中,柔软的米粉团慢慢变成焦黄,一面烙完翻过一面,甜香焦香一起从锅里漫出。

刚出锅的烙年糕,巴掌大小,焦黄的外皮油光可鉴,还滋滋冒着细油泡。外酥里嫩,咬上一口,牙齿穿过薄而酥的皮,马上触及温热柔软的甜香,糯米的清香夹杂着红糖的温润,这是农家小品、大地恩赐。

烙年糕需趁热吃,凉后僵硬如残瓦,口味大打折扣。这烙好的第一批年糕,母亲会迅速用盘子装好,放在小竹篮中,嘱我送到隔壁的乡邻家,她边装盘边吩咐:笑花婶三块,淑卿婶两块……快去快回,回来就可吃了。于是,我挎了篮子,在竹影梨花中往白楼仔飞奔而去。

许多年来,我无数次回味这个味道,那充盈厨房的温暖酥香,是一种静谧柔和的家的味道,不是吗?寒冷的腊月,一抹阳光掠过屋瓦穿过一条条黑漆的窗楹照在土灶上,光影斑驳中,我和大妹围在灶旁,小妹在母亲的背上,在柴火燃烧的噼噼啪啪声中安静等待着烙年糕。尽管家贫穷破旧,但灶膛里明亮的火光一样轻抚我们红粉皴裂的脸蛋,烙年糕也一样给我们带来田野丰收的希望。

烙年糕仅是汉字的书写,在老家,年糕名“蒸仔”,言其蒸的时间之长;烙年糕名“火铲[矣][欠]”,其大小色泽正如土灶里掏灰用的长柄小火铲。这些家乡的吃食,似乎在乡音里才有最美的滋味。

再回到家乡,绿竹依稀可见,老舂房早已偃旗息鼓,残破将颓。我的乡音在这里终究能找到归宿,但那声声“[矣][欠]乃”,那嗒嗒瓷疙瘩,那烙年糕的甜香,它们的归宿又在哪里呢?也许只在记忆中吧。

(谢春武 作者单位:福建省闽西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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