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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头桥的等候

2021-06-03 10:58:42 来源:福建法治报

(一)

枫头桥,没有“长桥卧波”“一桥飞架南北”的气势,没有“流文荡画桥”“雁齿小虹桥”的别致,除了卑微,我真找不出更贴切的词语,来形容这座距离老家村庄7公里远的邻村一条小桥。

记得读中学时,我和村中几位十二三岁的伙伴,常在桥上嬉戏竞技,以桥的一端为起点,比立定跳远,腿长的,连跳两下,便从桥的这头跳到了那头,腿短的,来个三下也必定超越我们标刻的桥头线。拱形桥洞下是条米余宽的溪流,没膝深,时不时可以看见水草中闪过一尾尾溪鱼,黑色的,筷子长,激起水面的一道道痕。溪畔芦苇疯长,苇梢与桥面齐平。从不远处看,这条桥就像草地上劈开的一截路,静静地躺在那。

枫头桥一方连着老家村庄,一方连着县城。在方圆几十公里的村落,这条接连枫头桥的崎岖道路算得上是最不寂寞的了,每天都有一辆令乡亲们倾羡的农用中巴往返县城和小村。也正因为这辆中巴,让原本和枫头桥“不大沾边”的我,与它产生了饱含喜怒哀乐的交集,让我在这里停泊,在这里彷徨,在这里学会坚强,尔后,从这里看到破晓的光芒和希望。

岁月无声,屐痕处处。想起枫头桥,一个“三岔口”的印记赫然显现。从枫头桥一端斜生而出的一条石径小道,延绵悠长地通向一片密林,密林深处是我的老家,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居住的安逸的自然村。

风霜雨雪,“三岔口”在南方的四季更替中,除了周围花草色泽的一些变化,掀不起更大的波澜。自然不会有人在此感慨诗人张继那种羁旅之思,更没有电影《三岔口》中那种空前绝后的杀机四伏,藏在记忆匣子中的是我们这些孩子在此留下的,诸如等车等到饥肠辘辘,等车等到心烦意乱之类的实实在在的感受。

(二)

一个半小时,这是什么概念?

这是时下我从所工作的小城,乘坐动车抵达数百公里外的南昌等都市的时间。这一个半小时的旅程,轻松惬意,转眼跨越千山万水。如果时光回溯,那可是我20多年前从村里步行7公里山路,到枫头桥的时间。为了到桥头乘坐中巴去镇上读书,这一个半小时路程,需要抓紧节奏,甚至连走带跑,汗湿衣襟,爬过一个个小山包越过一道道山间溪流……

今非昔比,有什么好抱怨呢?我得感恩,感激自己土生土长的自然村离枫头桥并不太远。要不,到镇上读书那四十多公里路程,还不全得步行?

说起来轻松,身处那些年月,多少艰辛绕指柔。记得,到镇上读初一上半学期时,村里有十一位伙伴到镇上读书,次年开春就溜号四员。我也想溜,被父亲拿着竹篾抽赶了不下五趟才逐渐消停抗争。

不读书难道就会死么?不读书难道就注定没出息?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对父亲逼迫我们兄弟去读书受苦的那种执拗都十分不满。村里的一位堂叔,不就是一个只上过几天夜校的文盲,他的能力不弱呀?要不怎么可能当村长,威风凛凛地掌管着800多人口的十多个自然村?

嘴贫无用。父亲高高在上,一言九鼎,不把我们赶到学校,他誓不罢休。

(三)

为了赶上周日早晨从龙栖山脚出发,7点左右抵达枫头桥的中巴,我们这些村娃凌晨4点多就得起床洗漱吃饭,5点一过就得抓紧出发,提前在6点半左右到达枫头桥。

那时,周六上午要上课。下午放假,我们也是乘坐途经枫头桥的这辆车回家。每次到枫头桥下车时,太阳都即将下山,让我们顾不上去溪里捧口水喝便匆匆赶路,与从村里带手电来接我们的家长会合在路途。而这一切的一切,需要中巴准点发车,途中不被耽搁。其实,即便再准点,我们也把大多数周末时间折腾在了路上,在家待的时间不够暖被窝。

中巴不准点的情况多了去,我就没少吃过这方面的亏。特别是在霜冻皑皑的冬季,我们用弱小的臂膀背着供应自己一周口粮的米粒和干菜,爬山涉水,鞋袜和裤脚湿透,气喘吁吁地到达枫头桥后,一切从速,麻利地换上干燥的衣裤和鞋袜,在呼啸的霜风中遥望桥那头的盘山公路,期望中巴快快到来。

然而,不知道是深山之中气温太低,还是那辆农用中巴太老旧了,中巴车在冬日的早晨总时不时地发动不了,要叫村中纸业社的七八个工人壮汉帮助,用人力推动引擎启动。

中巴车千呼万唤没有来,让我们盼星星盼月亮,等了半个小时又半个小时。这样的等待,让人感觉烦躁和不安。让幼小的我们像热锅上的蚂蚁拿不定主意,究竟要不要继续等下去。待等十一点,车如果还没来,肚子开始咕咕叫的我们,便无论如何也得放弃这趟等待,抄稍近些的山道赶路。毕竟去镇里还有二十多公里山路,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背一袋米粮,胃肠空空,在山间行走四五个小时。如今,想起来就觉得心酸。一遍遍在心里怪爹怨娘不让过好日子,穷读书找累,那是件很自然的事。

枫头桥的等候,我们不仅怕冬日,春雨绵绵的季节也总叫人心情不爽。相比之下,我们更喜欢夏秋之季。这两个季节,乡亲们忙于农事,也不用像春季一样出去采购种子或农资,从始发村坐中巴出来的人相对较少。心中有谱,我们在桥上等候的心情自然放松,轮流安排一人盯着,其余人员便可安心到桥头草地玩耍寻乐,或到桥底纳凉摸鱼。

冬春季节,中巴车常常人满为患,从车间一张张陌生面孔的言谈举止中,我们不难猜测他们的走向,或到镇上赶集采购,或到沿途的某村参加酒席等等。这可难为了我们这些弱不禁风的娃子,费上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挤进车间,还得经受一路颠簸摇摆,让我们被东倒西歪的乘客压得大汗淋漓,不时地哇哇直叫。比这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车来了也停了,可门却不打开,那位不知名的矮个子黑脸司机,探出个头对我们大声地笑着说:“挤不进啦,你们慢慢走吧——”

“走?说得轻巧。”马达隆隆,车轮滚滚,扬尘四起。我们边走边骂,把所有的怨愤都抛向了黑脸司机。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每每想起他的笑,就咬牙切齿。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既然选择了走枫头桥这条路,就必须学会面对,学会等待,学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一等再等还得等,让人欢喜让人忧。

事隔多年后的一天,我前往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出拉萨后开始乘坐尼泊尔本土巴士,一路都有人上车。车内挤满人了,司机便开始招呼路边的候车乘客到车顶去坐。行驶完几小时漫长的悬崖路段后,司机减速停车休息。好奇的我连忙借机下车数车顶的勇敢乘客,哇,足有二十多个。想想沿途危崖绝壁的惊险,我不禁冒出了冷汗。

转念,我又由此及彼地想起了当初在枫头桥候车被甩的经历,别有一番滋味涌上心头。与先前想法完全不同的是,我早已不再觉得那“甩客”司机的笑不怀好意,不再觉得自己在枫头桥遇到的众多委屈是父亲逼迫我去读书造的孽。

多年来,我一直为自己这份迟到的领悟感到遗憾。因为,那些年在枫头桥等候的那种愁肠百转的滋味,绝不拘囿于我们这些上学的孩子。有好几次周六放学,我们坐上车时已是日暮乡关,待车子缓慢行进到枫头桥,早已月黑天高。

桥头空地上燃起了火堆,远远地,车上就能看到。那里,有等候我的亲人……

(李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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