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底，我看过一篇文章，说起中国人下跪，经康有为考证，是从元朝开始的。他总结中国的君臣礼仪演变后写道：

汉制，皇帝为丞相起，晋、六朝及唐，君臣皆坐。宋乃立，惟元乃跪，后世从之。

说的是，汉朝的礼制规定，皇帝看见丞相来了，要起身相迎。到了西晋、东晋、六朝(三国至隋朝期间)，一直到唐朝，君臣还是平等的，可以平起平坐。据说君臣不平等的根源，出在大宋的开国皇帝赵匡胤身上。有一次宰相上朝议事，宋太祖赵匡胤设法让人拿走宰相王溥、范质的椅子，让两位宰相站着“议事”，从此大臣都要站立面君。到了元朝皇帝统治时期，最无礼加无耻，居然命令大臣都要下跪禀奏。打这以后，中国的官员就没了骨头加骨气。由当时不开化的民族统治中国，结果可想而知。这应该是除了秦朝，元朝最为短命的原因之一：你自己妄自尊大，不把汉人当人看，汉人哪有不反掉你的?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并非所有的中国官员都服服帖帖，甘心下跪的。比如明朝著名的清官海瑞，就不是一个俯首称臣、逆来顺受的“下官”。 明正德九年(1514年)，海瑞出生于广东琼山(今海口市琼山区)一个极度贫穷的人家，三岁时就死了父亲，是贤良的母亲一手带大的。明嘉靖二十八年(1549年)，发奋苦读的琼山人海瑞参加乡试，写了一篇《治黎策》，中举了。后来海瑞多次赴南京赶考，都没考中进士，只好回海南乡下当教师。

明嘉靖三十三年(1554年)闰三月，当了五年乡村教师，已经40岁的海瑞被派到福建延平府南平县(今南平市延平区)当教谕，一个南平县掌管文庙祭祀、教育生员的小官。在海瑞执教期间，有朝廷的御史到南平县学视察，海瑞带着两个副手早早在学宫等候。看见御史来了，两个副手赶忙跪在地上通报姓名，唯独海瑞不跪，长揖行礼。位高权重的御史大人十分震怒，当场训斥海瑞不懂礼节。海瑞不为所动，还振振有词：“我如果到御史所在的衙门，当行部属礼仪，可这个学堂，是老师教育学生的地方，老师不应屈身行礼。”气得御史连饭都不吃，拂袖而去。

明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48岁的海瑞机遇来了，被任命到杭州边上的淳安县替补当知县。由于海瑞为官清正，户部就将海瑞提为六品主事，鸿运高照的海瑞于是高升到朝廷户部云南司上班。海瑞因为骂皇帝被罢官事件就发生在他到南京上任以后。起因是，海瑞看到朝纲混乱、国库空虚，嘉靖皇帝朱厚却沉迷道教，炼丹求仙，二十多年不理朝政，令海瑞深感痛心。

明嘉靖四十五年(公元1566年)二月，已经52岁的户部六品主事海瑞自己备下棺材，告别妻子，冒死上书——向皇帝朱厚呈上了《直言天下第一事疏》，他慷慨陈词，秉笔直言：

陛下……谓长生可得，而一意玄修，竭民脂膏，滥兴土木，二十余年不视朝，法纪弛矣。天下吏贪官横，民不聊生，水旱靡时，盗贼滋炽。天下因即陛下改元之号而臆之曰：“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

气得嘉靖皇帝朱厚大叫：把海瑞抓起来，不要让他跑了!宦官黄锦说：海瑞买好了棺材，和妻子诀别，他是不会逃跑的。嘉靖皇帝于是再看几遍海瑞上书，又承认海瑞是一个忠臣，遂感慨道：“海瑞是像比干一样的忠臣，可我不是像商纣王那样的暴君。”

万幸十个月后嘉靖皇帝“驾崩”了，30岁的裕王朱载继位，是为隆庆皇帝。海瑞被释放出狱，官复原职，后提拔为尚宝丞——管理皇帝御玺的官员。

明隆庆三年(1570年)夏，56岁的四品右佥都御史海瑞，外放应天巡抚，真正是大权在握，仍然一心为民，刚正不阿。恰如他的夫子自道：“三生不改冰霜操，万死常留社稷身。”

明万历十五年(1587年)十一月十三日，素有“海青天”美誉的海瑞于南京官邸病逝，归葬海口，享年74岁。有田野作《海瑞墓感怀》悼念这位不肯下跪的硬骨头：

何处觅英灵，满目萧然八方亭，升罢沉浮等闲事，为民，九死无悔赤子心。

满怀报国情，抬棺上疏心志明，平冤还田何惜命，独清，千秋功罪身后评。

（施晓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