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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运

2021-07-08 11:49:08 来源:福建法治报

1930年夏天,汕头的太阳格外毒辣。迎面吹来的风都是热的,仿佛大地山川的粗重呼吸。蝉有气无力,叫得快要虚脱了。

山路上出现一个青年男子。他穿着袄子,手提葫芦,行走艰难,气喘吁吁,汗水像山泉一样汩汩流淌。突然,他一阵摇晃。只见他闭起双眼,紧皱眉头,双手不住按压人中、揉搓太阳穴,似乎中暑了。他从破烂的袄子里抓出一撮金银花,扔到嘴里细细咀嚼,接着对着葫芦一阵猛喝。然后坐在树荫下,解开袄子大口大口喘气。

休息了许久,他在葫芦里灌满山泉,继续赶路。他走得很慢,频繁喝水,不时擦拭身上涌出的汗。走了两个时辰,前面出现一个渡口,几个荷枪实弹的白军正在逐个检查上船的百姓。他突然精神振奋,嘻笑着,蹦跳着挤过去,前面排队的人立即闻到一阵浓臭。白军很快注意到这个行为异常的男人。

“什么人?去哪里?干嘛穿这么厚?”一个刀疤脸的白军用枪指着男子。

“行亲戚,去香港,梅县人我。”男子一口浓重的客家口音,语无伦次。他嘴角流出口水,全身还不住打寒颤。

刀疤白军生气地看着这个疯癫男子:“问你干嘛穿这么厚,你听到没有?”

“打摆子,作孽啊!”男子全身抖得更厉害了。

“过来!搜身!”刀疤白军表情凶狠。

“好好好,全身随你摸!”男子表情猥琐,举止疯癫,双手舞动着迎过去,像笨鸟扇着翅膀跳跃一样可笑。一阵阵馊味越发强烈,空气中都是烈日烘烤下的浓重酸臭。

周围的人全都捂住鼻子,刀疤白军大骂:“癫佬(疯子),再乱动毙了你!”

“不要,不要!老婆都 讨到,不敢杀我!”男子满脸恐惧,急忙高举双手,抖索着站直。

“癫佬还想讨老婆!”刀疤白军嘴上嘲讽着,双手从男子的胳肢窝往下搜。

男子咧嘴傻笑,很得意:“我去香港就系讨老婆的!”嘴一咧口水流得更多了,在场的人立即发出一阵哄笑。男子高举的双手不由自主往下垂,他急忙用双手捂住嘴巴,脸未遮住的部分露出尴尬的笑。这个疯子还有羞耻心,怕别人看到口水。大家看到他的丑态,笑声更大了。

男子全身脏臭,袄子摸起来很湿润,似乎随手一掐就会流出咸酸的臭水。刀疤白军和男子靠得很近,臭味很呛鼻。他皱着眉头,屏住呼吸为男子搜身,表情无比嫌恶,像摸狗屎一样恶心。旁边的白军很不耐烦:“赶紧让癫佬走,太臭了!”

“癫佬快去讨你的老婆!”刀疤白军没搜出异常,便往男子的屁股上一踢,然后吐了一口口水到掌心,双手用力擦了几下。

“感谢!长官!有闲到梅县来,老鸡杀两只你食。”男子摸着屁股,哈着腰,涎着脸,表情谄媚,边说边跳跃着向船上倒退。臭气随着他的行动四处扩散,举手投足之间无不在推波助澜,行人纷纷避让。

“滚远一点!”刀疤白军骂了一句,头也不回,继续搜查行人。

男子买了票,屁颠屁颠上船。浓臭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他走到哪就烧到哪,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大家都不要他同坐,他只好一个人坐在船角。突然,他捂住袄子,全身哆嗦,额头流着大汗,嘴里却连连说:“好冷!好冷!”大家都知道这是个神经病,没人理他。

船到香港,旅客纷涌而下,男子一个人慢吞吞地跟着。等大家都走远,他迅速往小路走,越走越偏僻。走了许久,他的身子开始晃动,表情痛苦,双手不住揉搓人中和太阳穴。烈日越发毒辣,似乎每一缕光芒都足够把他点燃。他往嘴里塞了一大把金银花,然后把葫芦里的水往头上浇,强撑着继续走。

荒野出现一座破烂的土房子,他痛苦扭曲的脸上露出喜色,摇摇晃晃地走上前。好不容易到了门口,他弓着腰,一只手抵住门,让自己不会倒下,另一只手用一种特殊的节奏敲门。还没敲完,他就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主人闻声开门,只见一个男子昏迷在地,穿着棉袄,全身滚烫,脸颊赤红。主人判断他是中暑了,赶紧关起门,把他移到密室,先给他喂药,再解开衣服散热。主人脱下袄子,见里面还穿着一件内衣,双臂鼓鼓胀胀。把内衣脱下,双臂缠着一层层纱布。解开纱布,一颗颗大洋纷纷掉落。主人很惊奇,等他把全部纱布解开后,惊奇更甚了。双臂还有一层大洋没掉落,犹如巨型白鱼身上闪光的鳞片,密密麻麻,又井然有序。原来大洋缠得太久,最里面的一层已经深嵌肉里。

主人看得胆战心惊,愣了好久才找出镊子,把大洋一块块夹下。夹了几个,他不敢再夹了。因为有些银元已经和血肉结在一起,一夹会把疮痂撕烂,鲜血直涌。

主人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男子。过了一个时辰,男子悠悠醒来。男子看着双臂残留的大洋,笑着说:“你想留给我做辛苦费吗?”他双手交互着乱抠,银元纷纷落地,宛如珠玉敲击金盘,声音悦耳。双臂的鲜血混杂一块块撕裂的疮痂,恰似一朵朵红黑相间的玫瑰在怒放。

“卢伟良,这是怎么回事?”主人瞪大眼,指着满地闪亮的大洋。

男子叫卢伟良,广东梅县人,是大埔县青溪秘密交通站的站长。主人是香港秘密交通站的接头员。

原来,闽粤边界的红色政权在打倒土豪劣绅的过程中收缴大量财物,闽西特委决定拿出一批大洋支持上海的革命。经过慎重考虑,特委选定卢伟良,让他护送这笔巨款到香港,再由香港秘密交通站送到上海。闽西到香港的路途大都是白区,关卡重重。卢伟良用纱布把大洋紧缠在双臂上,外面再穿上内衣和袄子。天气酷热,他穿得严实,又不洗澡,没几天身上就酸臭难闻。经过关卡时,他装疯卖傻,先挥动袄子,让臭气更熏人,然后把手举得老高。白军忍着臭味,草草搜一遍腰腿就放他走,谁也想不到这个“疯子”竟然身携巨款。大洋很重,他举起双手时,很快就支撑不住,便假装流口水,顺势把双手放下捂住嘴巴。他穿着袄子在炎热中翻山越岭,负重前行,艰辛可想而知。在二十多天的艰苦跋涉中,他中暑好几次,差点要倒在路上。

接头员听完前因后果,用敬佩的眼光看着卢伟良。只见他虽然精神虚弱,每只手臂都有十几处在冒血,但说得神采飞扬。接头员竖起大拇指,说了句粤语:“好犀利!”

卢伟良跳下床,激动地说:“终于可以好好洗澡了!”

(王继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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