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年陆老师是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子，一头精干的短发，一双大眼睛。极爱笑，笑起来就露出一对好看的小酒窝。

在我们班，我是最调皮的孩子，曾经在邱老师的房间偷塞过蛤蟆，给黄老师的自行车轮扎过钉子。校长扬言要开除我，弄得我没心思听讲，也没有交过作业。陆老师在讲台上作自我介绍，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琢磨着该送给陆老师什么样的“见面礼”。

那天，上课的钟声刚敲响，我以最快的速度把讲台上的半瓶红墨水放到教室门上方，门半掩着。同学们等着欣赏我导演的恶作剧，有的捂住嘴嗤嗤笑，有的屏住呼吸。

陆老师推开半掩的门，随即一声尖叫。我们发现她洁白的衬衫变样了，红墨水溅到胸口上，洇成一团红。同学们哄堂大笑。

我们等着陆老师哭鼻子，她却笑了，指着红艳艳的胸口说，多好看的一朵小红花，谢谢这位小同学送我这份特殊的见面礼。

放学了，陆老师把我留下，我想这下坏了，老师知道墨水瓶是我放的了。

陆老师说，你叫于明强?

我偷偷瞄了一眼，陆老师正甜甜地冲我笑，一对好看的小酒窝让我一下子放松了，我对她点点头。陆老师说，听说你挺会画画，明天就是中秋节了，你把教室后面的黑板画上漂亮的月亮和中秋月饼吧!将来你当上了画家，送给我一幅画好吗?我说我喜欢画画，可是我能当画家吗?我爹说什么也不让我瞎画呢。陆老师说，你现在不行，将来肯定能成为画家。我睁大眼睛看着她。她说，不信?咱们拉勾，20年以后，我等着你给我画一幅大大的肖像。

陆老师伸出手指，和我羞怯的小手勾在一起。我的脸一红，转身要走，陆老师说等一下。陆老师从抽屉拿出一块月饼，递到我手里说，今天我们提前过中秋节，一起吃月饼。

我把月饼塞进嘴里，甜甜的。陆老师问我，好吃吗?我抬头看到她胸前的那一团红，说好吃，声音小得连我自己都听不到。

陆老师摸摸我的小脑袋说，听说你很调皮，调皮的孩子特长多，比如你会画画，长大了定能当大画家。

从不流泪的我喊了一声陆老师，竟然哽咽了。

恢复高考了，陆老师离开冷水坑小学去了省城读大学，后来听说又去了美国留学，此后便再没陆老师的消息。

每到中秋佳节，我总是情不自禁地忆起陆老师，想起陆老师那块甜甜的中秋月饼。

去年开春，我在电视上再一次看到陆老师。电视台报道，陆老师成陆博士，在全国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最艰巨的时候，以陆老师为首的爱心华侨纷纷向家乡捐赠大批口罩、防护服等国内紧缺的防疫物资。我指着电视上滚动播出的陆老师捐赠画面，冲儿子大喊，儿子快看，那个陆博士是我的小学老师。小家伙对着电视屏幕竖起大拇指，机关枪似的说出了一连串“好老师”。

去年中秋节，听说陆老师回家乡过中秋节了。我带上画夹拎盒中秋月饼去拜访当年的陆老师。

门铃响了，一个知性优雅戴着眼镜的女人开了门。我喊一声陆老师，她愣住了，说你是在喊我吗?我说是呀，我是您的学生于明强啊!

于明强?想不起来了，她摇摇头。我说我就是给你戴过小红花的于明强。她沉思一会儿，笑了，依旧露出一对好看的小酒窝，说想起来了，我考大学前，代过你们一年的课。当年好不容易买了一件白衬衫，被你弄脏了，害我哭了好几天呢。

陆老师把我请进客厅，我说我答应过您，和您拉过勾，要为您画像。陆老师哈哈大笑说，今天是中秋节，晚上大家正好可以聚一聚叙叙旧。

在中秋晚宴上，好多人都是我当年的同学。有的说，陆老师说我能当作家，和我拉过勾。有的说，陆老师说我能当工程师，也和我拉过勾。大家叽叽喳喳，像鸟儿一样回忆着青葱岁月。

席末，陆老师指着窗外那轮高挂苍穹的中秋明月，感慨万千地对我们说，月是故乡明呀!这些年漂泊海外，我作为海外的华人专家，经历了中美科技战，中国科技被卡脖子，及中兴事件、华为事件、世界华人科学家事件等等，证明科学是有国界的。但不管我身在何处，我骨子里永远流淌着炎黄子孙的血液，这次回国后，我决定留下来，不再出去了，尽绵薄之力推动中国科技事业的发展……

满屋子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我望着陆老师写满赤诚的脸，掏出画笔，打开画夹。

后来，我把陆老师这幅肖像画命名为“最美的回归”，挂在我画室最显眼的位置。

(赖大舜 作者单位：上杭县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