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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哩

2022-01-13 00:34:16 来源:福建法治报

老屋哩其实有更响亮的名号,叫“聊自可娱”民居。提到长汀三洲,就必然提到镇内规模宏大的古建筑群,也就必然绕不过其中最为著名的“聊自可娱”民居。然而,在所有戴氏长龄公子孙心目中,它就是实实在在的老屋哩,轻声一唤,客家话软糯的尾音在心上一颤,一扇沉重的木门吱吱哑哑地打开,原木清香混合着青苔气息訇然扑面而来……

其实,我爷爷辈已经搬出老屋哩,在近旁另起新屋,但老屋哩就像自小时亲昵的奶娘,从蹒跚学步开始,便承载了我最温暖的记忆。我们呼啸着在老屋里面追赶打闹,银铃般的笑声悬挂在飞檐上滴溜溜打转,点亮了每个平凡的日子。在童稚的眼睛看来,老屋哩三落二进的院落,十多个房间,500多平方米,简直宽大得无边,可以让我们这些小鱼游网横冲直撞撒欢。木门开开合合,门后都可能藏着秘密与惊喜,每每兴奋得尖叫不已。

老屋哩分正栋上厅、下厅、横屋和后骑楼,杂居着三四家人 ,记得是矮哥、八嫂、毛毛几家。随处摆放着农具、各式木制家具、风车柴草,甚至牛栏、猪圈、鸡窝。因了客家人特有的勤劳,每家虽不轩敞,也归置得整齐有序,门窗也绝少虫吃鼠咬的痕迹。平日里,呵斥孩子声、鸡鸣狗叫声、做饭炒菜声,充斥了老屋哩的每个角落,把老屋哩的每个日子渲染得有滋有味。哪一家做了新鲜的子,哪一家婆媳又拌了嘴,哪怕只是谁家买了一斤肉,在老屋哩都不是秘密。

坐北朝南,老屋哩最是通透通风。门前甬道有几块很大的黄蜡石,任人坐着趴着,四周的风呜呜地吹,炎夏里也很快便带你进入甜美的梦乡。冬日,我最爱靠着老屋哩的封火墙,听晒太阳的老人们讲古。阳光一寸一寸地抚摸过浑厚的青砖,那温暖和细腻至今触手可及。

上学了,识字了,当教师的父亲便牵着我的手带着几个同龄的孩子,来到老屋哩,对着门楣问上面行云流水般的字,宽厚地笑着从右边指到左边,教我们一个字一个字地念“聊可自娱”。见我们满脸疑惑,父亲又讲道:我们的太公长龄公没有做过官,多少识得字,凭着帮人赶牛放马,存了本钱后做生意,一点一点积攒起来发家,挣到钱后,在三洲老家做了两三栋房子传世,以老屋哩规模最大。“你们要记得。”父亲的眼神变得很是庄重,“‘聊可自娱’这四个字出自最早的诗集《诗经》‘聊可与娱’。太公主张耕读传家,只有耕种、读书才可自娱可传世,而不要太把名利放在心上。”

那天下午,阳光倾斜而下,门前的鹅卵石小径熠熠生辉,三层楼高的老屋哩矗立在碎金般的阳光里,历经数百年风雨丝毫不欹斜颓塌。我脑子里恍然出现这样的场景:在那久远又落后的年代,我的祖先请来的工匠们正热火朝天地工作,石匠们一层石灰一层青砖一丝不苟地一路沿线砌来,木匠们在从深山中逶迤而来的巨木上一笔一划地凿、刻、刨、雕,小工们抬扛着大理石条抬着沙子整齐地喊着号子,那汗水蜂拥而下,渗入地里砖里木头里嗤嗤作响……

我仿佛一下长大了,第一次严肃认真地来参观老屋哩。黑瓦,青砖,高高翘起的兽角飞檐,屋檐下雕刻着兰草蔓延。跨过石条门槛,踏进青石板地面,便是正栋。分成上下厅,上厅的正面也和其他宗祠一样供奉着太公太婆的绣像。中间留有天井,种植着一排建兰,花开时别样馨香幽远。四角是一抱有余的厅柱,两边各有两个房间,门窗都是木结构,精雕细刻着兰草人物、凤舞牡丹、鳌鱼吐瑞等纹样,栩栩如生,显见功力不俗。

我更喜欢到横屋。从大门旁的角门进来,左厨房,右房间,往前是客厅饭厅,正对着天井,种植桂子铁树,边上有条甬道跟正栋相连。最妙的是天井两边各做了一排木制美人靠,供人休憩小坐,更多了些闺阁的秀气。

我曾和秀无数次在桂子花香中坐着读书闲谈,消磨过许多年少时光。抬头,便可看见二楼楼板上雕刻着奇形怪状的纹饰,有圆有方,非兰非草,很令人费解。我们仰头研究许久,突然在某天灵光乍现:那繁复的花纹里镶嵌着一个个美丽的字呀!看,左边一上一下刻着“高朋”,右边刻着“满座”,多么巧妙绝伦!多么不可思议!

我们一发不可收拾,又在大厅头顶两侧窗扇上发现“宜交尽鸿儒、丰时无白丁”“居家惟勤俭,处世在读耕”等对联字样。那个下午,我们解读出老屋哩深藏的秘密,小小的心几乎骄傲得马上要迸裂!我们一口气爬上二楼,坐在后骑楼的阳台上,这是我们的“眺楼”,在这里,几乎大半个三洲都能尽收眼底。我们又很幸福地认出楼檐下“福、禄、寿、喜”的石灰字样。金色的余晖中,远近都慢慢沉静下来,我惊奇地发现,苍茫的暮色中,有一位鹤颜白发的老人慈蔼地微笑,喃喃诉说着内心的希翼……

后来,我家迁往县城,难得回乡,却见老屋哩渐渐破败。眺楼下堆放了各家柴草,某次失火,幸得及时扑灭,楼板残缺,墙面熏黑。八嫂逝去,毛毛外迁,秀也嫁到外地,昔日的热闹似已被风吹雨打散。

近几年,三洲随着个大味美的杨梅声名鹊起,国家湿地公园里荷香四溢,小镇整日里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我欣喜地看到,老屋哩也悄悄发生改变——眺楼重新修复如初,墙面洁白,柴草被清理干净。屋里屋外残破处都被小心翼翼地用石灰和木板照原样补缺补漏,是不动声色的修旧如旧,老屋哩就像被洗了脸梳过妆,却未涂脂抹粉,自然得体,雍容大方。

唯一坚守在老屋哩的只有矮哥和一条狗,头白雪山,肚子却不小,滋润得油光水滑。他得意地说,他很忙啊,要巡查检修老屋哩,要给前来参观的人解说带路,还要到处奔走,要上面多给钱给人来照管老屋哩。

“妹子,老屋哩是我们的根哩!”矮哥拍拍我的肩膀叮嘱道。我重重地点头,心下已了然:老屋哩就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我们无论走多远,子孙无论生发多少,只要有老屋哩在,只要有故乡在,梦里笑里都会背负青天飞越万水千山归依过来!

(戴春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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