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日报报业集团主管 《福建法治报》官方网站
 
原创 | 法治福建 | 记者调查 | 时政 | 国内 | 普法课堂 | 法治时评 | 说法 | 求证 | 大案要案 | 权威发布 | 公安 | 检察 | 法院 |

断肠

2022-01-20 12:29:36 来源:福建法治报

疼痛像山野的雾气,浓重,漫无边际,让陈师长的每根神经、每个毛孔都无处可逃。血浆和肠液交融,穿过腹腔,突破层层纱布,从勒紧的皮带下渗出来。陈师长感觉肠子随着剧痛不断涌动,在伤口中喷薄欲出。

这些天的战争真惨烈啊!红34师负责做后卫,6000多名闽西子弟兵前仆后继,将湘江染得像羊角花(映山红)一样鲜艳。他们用尸骨砌成堡垒,阻击十几万装备精良的湘军和桂军,为红军主力和中央直属机关成功渡江赢得时间。

经过四天五夜的激战,红34师就剩几百人。陈师长率领部队准备强行渡江,可天上飞机轰炸,地面敌军围堵,截断前进的路。几次强渡都不成功,又有200多名同志壮烈牺牲。这时,中央红军发来命令:“退回湘南地区,就地保存力量,坚持游击战争。”

陈师长准备撤退时,被一颗炮弹将肚子炸破,肠子也穿了洞。他用皮带勒紧伤口,和战士们一起拒敌。经过殊死搏斗,他带领仅剩的几十人突出重围。

当部队到达泗马桥时,又遭到国民党地方民团的截击。负伤血战许久,伤口迸得更大,陈师长29岁的虎躯终于撑不住了,只能由警卫员抬着继续指挥战斗。

又经过一场苦战,他身边剩下不足十个战士。危急时刻,他命令三个少年红军拿着红34师的军旗,追赶主力红军,向朱总司令报到归建。他和两个警卫员、一个机械员留下,牵制民团。

“散开!从东南西北四个角开枪!”他咬紧牙关指挥,齿间蹦出的每个字都会激发一阵疼痛。唇上一个个深深的齿痕破裂出血,把原本极度苍白的嘴唇染得异常红润。

警卫员和机械员迅速散开,他们和陈师长每人一个方向,你一枪我一枪,迷惑敌人,为三个少年红军争取时间。

民团发现四处都有枪声,不知虚实,便远远埋伏着回击。陈师长四人的弹药有限,不敢太频繁开枪。

过了一段时间,民团终于从稀疏的枪声中醒悟过来:这里的红军兵力很少。于是,他们渐渐包抄过来。陈师长一看形势不对,立即命令:“同志们加大火力!”

一阵猛烈的射击暂时阻住民团疯狂的脚步,但弹药没多久就用完了。

“冲啊,共军没子弹了!”民团团长发出一声喊,边开枪边迅速包抄。

“同志们过来,和敌人肉搏!”陈师长忍痛大喊。连喊几声都没人回复,原来警卫员和机械员都已牺牲。

又失去3个生死兄弟!陈师长低号一声,热泪滚落。这几天,他不知流了多少泪。

“抓活的,抓活的,这里有共军的大官!”枪声停了,民团兵饿狼似地扑向陈师长。

“没错,你们发财了。我是红34师的师长!”陈师长止住泪,哈哈大笑。他突然把空枪砸向民团兵,但体弱无力,没砸中人。

民团兵见地上有一个浑身鲜血的红军,半死不活地躺在担架上,知道他已经没有反抗能力。

“师长!一百大洋啊!”民团兵很激动,纷纷围过来。

民团兵抬着陈师长,走向领赏的路。陈师长太虚弱了,很快就晕倒。

迷糊中,陈师长仿佛回到长沙那个破烂低矮的泥房。桔黄的油灯散发出温馨的香气,放射出家的独特光芒。他看到了一个温柔美丽的女子,一股温情立即在心中回荡。那是他娶过门后,刚相聚几个月就分开的妻子。妻子端着一碗粥,走向一个老人,他心中迅速升起一股愧疚。那是自己年迈的母亲,她两眼发愣,正坐在床沿思念儿子。

他正想走向妻子母亲,却发现自己身处闽西长汀的中复村,回到红军长征出发的那一天。无数军民牵衣执手,相对流泪,场面悲凄。陈师长抹着泪,大声对百姓说:“乡亲们,这只是暂时离开。我们还会回来,和你们的亲人一起凯旋!等我们再回来时,大家都过上好日子啦,你们的亲人都是将军啦!”

场景骤变,飞机呼啸,枪炮声大作,鲜血飞洒,肢体零落。一个个亲如骨肉的战友陆续倒下,一张张青春洋溢的面容永远闭上眼,他们临死前还深情地望着家乡的位置……

陈师长从梦中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他虽然只有29岁,但很多战友才十七八岁,大家亲切地叫他“师长叔叔”。这一群群闽西的热血青少年,都是自己情同手足的兄弟啊!他们全都客死他乡,只留下自己一个光棍师长……

不!还有三颗年轻的种子,红34师没有灭亡!泪眼中的陈师长一阵欣慰。他仿佛看到朱总司令站在面前,神色庄重,从三个少年手里接过红34师的军旗。

天已经亮了,担架停下来,民团兵坐在不远的地上休息,吃着东西。他们活捉了红军高级将领,很高兴,咿咿呀呀地哼着地方小调。

不能做俘虏!更不能成为敌人邀功请赏的工具!陈师长冷静下来,强撑起头,看来看去,周围没看到可以利用的东西。

自己没有活动能力,难道任凭民团摆布?怎么办?怎么办?他焦急的眼光突然停在滴着鲜血的腹部上。

他小心解下皮带,松开纱布。腹部的伤口已经很大了,他把手慢慢伸过去……

民团兵正在吃着东西,突然听到有人在读什么,声音颤抖,断断续续,腔调很奇怪。一开始声音很低,大家没注意,后来慢慢变大,听起来好像是一首诗。

“男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

两个抬担架的民团兵循声看去,吓得张大嘴,眼珠子突得像要掉进嘴里,填补吓掉的食物。

只见陈师长双手抓着一大把花花绿绿的肠子,肠子另一端还连着腹腔。他的面容痛苦得变形,狰狞可怕。“人——生——无——处——不——青——山!”诗还在继续,每个字都像一颗沉闷的子弹,虽然低沉,但能穿透一切。整首诗仿佛不是从他嘴里吐出,而是用尽全力从腹部的破洞迸出。

刚念完“山”字,陈师长发出石破天惊的大喝,两手拼命把肠子又扯又绞。

他想自杀!看傻了的民团兵终于反应过来,急忙扑过去,但已经太迟了。

陈师长在地上来回打滚,惨叫声把山岚都要惊散了。一两分钟之后,陈师长慢慢安静下来,最后一动不动。

民团兵全都围过来,眼前惨不忍睹。肠子沾满污泥草渣,有部分已经断掉,横七竖八地拖在地上;有部分还连着腹腔,缠着陈师长的手臂、脖子。污浊的地上,扭曲的尸身上,鲜血、汁液淋漓。杂乱的肚肠隐隐还冒着热气,散发着满腔的赤诚。民团兵无不惊骇,久久没人说话。

此时,在远处的群山中,旭日冉冉升起。三个少年红军怀揣饱浸陈师长鲜血的红34师军旗,正朝中央红军的方向奔去……

(王继峰)

相关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