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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带走那一片阳光

2022-04-07 11:39:01 来源:福建法治报

午饭后,我打开手机,看到舅妈在家族群里发了一条语音消息。我没有理会,继续玩游戏。

接着,爸爸打来电话,告诉了我那个消息。

太太没了。

我愣在原地。身后的妈妈立刻大声哭了出来。

这个太太便是我外婆的妈妈,已经一百岁了。前几天,我们这气温骤降,整天下雨,每个人都冻得哆哆嗦嗦。乡下传来了一个坏消息:太太两天吃不下饭了,也说不了话,只能躺在床上。听到这事,家里每个人都紧张起来,害怕老人家会挺不过去。但是她真的很坚强,愣是熬过了那几天。冷雨终于不下了,气温也在回升,中午的时候,久违的阳光还透过云端倾斜了下来。可是,她终究还是去了云朵的另一端。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走的,没有人知道她想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我那个小表弟放学后走进她的房间,大家才知道她已经去了。我更愿意她是在中午阳光灿烂的时候离开,这样她还能感受下这世间的温暖。下午,天气又转为阴天。她带走了那一片阳光。

知道这消息之后,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怎么也流不下来,我的心在不断地发颤。我看着窗外的青山,一时有点发晕,分不清这是否在梦境。也许有人会不理解这感受的由来:一则太太年龄已逾百,这是正常的自然规律;二则,我只是她的曾外孙女,在辈分上跟她隔得有些远。可是,对我来说,血缘亲疏的远近,与人际关系的远近并无关系。她对我们那么好,她也值得我们对她好。虽然她年纪那么大了,可是,我才陪在她身边二十年。

我对她既陌生又熟悉。我认识她时,她已经八十岁高龄。她的前八十年经历了什么,我不清楚。但是在我们家一直流传着她的故事,她在我心里就是一位传奇、坚毅和聪慧的女性。

她似乎是一个卡在历史与现代缝隙中的人。她生于1922年的江西省樟树市,家里是经营中药材生意的。那个年代的中国,战火纷飞,日军最终来到了这个弥漫着中药香气的城市。不得已,她便连同夫家从长江中下游平原逃到了东南丘陵的山林。年轻的她个子娇小,摆着两只“三寸金莲”,一路奔波。“看到了穿着长筒靴子,拿着长枪刺刀的日本鬼子,真的是吓死人哟!”她这样跟表哥描述。

她到了这个小镇子后,丈夫很早便去世了,夫家的人也少了联系。因此,没有人能告诉我们,她在江西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她的少女时代是怎么样的,她是如何在药气氤氲中成长。我们只知道她年轻时是位漂亮的女子,即使她年老之后岁月也没有完全夺去她的美丽。

她在苦难中,在青山环绕的小镇中拉扯大了三个孩子。那个最小的、嫁到县城的女儿成了我的外婆;二女儿嫁到了武夷山,多年前就已去世;大儿子便留在了她身边。

之后的故事我不得而知,我知道的是,即使身处乡村,她也一直全力帮助子孙们。在我眼里,她就像《百年孤独》的乌尔苏拉,维系着家族的运转。我妈妈的两个姐姐年幼时还送到她身边照看过一段时间。从前她腿脚还灵便时,经常坐车上县城到外婆家来,帮忙干活,然后去药店买药材。她出身中药世家,自然是很懂得养生,自己炖各种补药,还分给大家吃,吃肉的能力也不逊于我们年轻人。

知道她去世的消息,我是震惊的。我总感觉她是那么的强悍,似乎永远都会陪伴在我们身边。无论是中风还是摔倒,她总有办法又笑着面对我们。即使坐在轮椅上无法走动,看不到太阳,但当我举起相机为她拍照时,她也要整理好头发,努力对抗皱纹朝着镜头微笑。

得到消息的下午,外公、外婆和妈妈三姊妹赶到了乡下,见太太最后一面。回来后,妈妈跟我说,太太躺在床上,好小好小一个。我不禁想到几年前,太太因中风住院时,我扶她起身还感觉到吃力。我多么难过,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能握着她的手,听她的呓语,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

过了两天,我便去厦门坐飞机回学校,走的时候带着满满的不舍,心里的滋味也是难以言说,感觉发生了这种事我应该和家人待在一起,而不是脱离群体,像局外人一样到远方去。我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才发现原来真正的伤心不是像火山爆发那样喷涌而出,而是埋在心里深处。我们仍然可以正常地生活,可以笑,可是狡猾的难过又会见缝插针地时不时从心底渗出来。我们找不到她的祖地,无法带回江西安置,第二天就将其火化,几天后便举办葬礼。

以后,我再也没有太太了……

(李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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